桃花

作者:烽火戏诸侯



    陈青牛和谢石矶一人一骑,夹杂在马车骑队当中。

    彩绘木偶破天荒没有跟随他们出城,选择留在回头巷的院子,说是它要好好看家护院。

    一次停马歇息,陈青牛才知道贺家年轻一辈的领袖,竟是自己一直误以为是小狐魅的年轻女子,叫贺卿泉,以前经常跟着绿绮红袖两头可化人形的小狐狸,穿过墙门,来陈青牛宅子这边凑热闹,文文气气的,言语不多,如果狐仙与彩绘木偶下棋对弈,她就站在身后观棋不语。上次掏出麒麟符吓唬人的英气少女,随口提到过贺卿泉,以贺家的雄厚家底,结识一些边关将种子弟,并不奇怪。

    一路南下,连个剪径小蟊贼都没遇上。

    但是陈青牛逐渐察觉到一股异样的氛围,每当夜幕降临,距离营地篝火很远的地方,依稀影影绰绰。

    七八天后,已经临近西凉南部边境,车队进入一条长达三里路的幽深峡谷,峡谷两壁陡峭,插翅难飞。传闻数十前还无峡谷,是被某些剑仙与人对敌,巍巍一剑劈开整座山脉,才有此路。

    行至半路,陈青牛随着马背起伏颠簸,连连打着哈欠,斜眼瞥向几位眼神鬼祟的江湖豪客,想着自己总算不用继续浪费时间了。

    峡谷前方,聚集着近百骑马贼,无马之人也有百人之多,趁手的兵器千奇百怪,朴刀,狼牙棒,板斧,木杆枪,就这么一群鱼龙混杂的家伙,拦住了贺家马队的前路。

    峡谷后方也有一支骑队呼啸而至,同样多达两百多人。

    西凉边境的各路马贼流寇匪徒,加上黑道上的绿林好汉,甚至还夹杂有十数位鹤立鸡群的野修散修。

    势在必得!

    贺家车队这边自然藏有不少内应,有人是临时加入,也有人是财帛动人心,果断放弃了江湖道义,当然更不缺贺家在生意场上的死敌。

    分金银,分珍玩,分女人,分马匹。

    四百多人,早已按照十来个主要话事人的约定,预定了各自的好处,都能够从贺家身上撕咬下一块肥肉,满嘴流油,真是十年挥金如土也不愁了。

    贺卿泉掀起马车窗帘,陈青牛对她笑道:“不用担心。”

    她展颜一笑,完全没有忧虑。

    陈青牛和谢石矶猛然同时仰头望去,一道雪白虹光从峡谷高空坠落!

    有仙人御剑而至。

    他傲然立于一辆马车上,双手负后,那柄飞剑如游龙,纷纷割头颅,一颗,十颗,百颗。

    无论是谁,在这柄来去如风的飞剑之前,毫无还手之力。

    略显幽暗的峡谷内,剑气纵横,白虹绽放,飞剑速度太快,第一条剑光流萤尚未消散,就已经交织出一张雪白大网。

    头颅滚滚而落,鲜血满地,贺家车队的两端,尽是无头尸体。

    陈青牛抬头望去,那人面若稚童,身材纤细矮小,双鬓霜白,背负一把剑鞘,腰悬一柄制式青鸾战刀。

    相传红旆军镇,有一位久负盛名的童子剑仙,最喜好孤身去往大隋南疆,深入腹地数千里,专门猎杀修士!

    今日一见,名副其实。

    这尊杀神站在马车顶,环顾四周,视线所及,所有心怀不轨的江湖人,都主动丢弃兵器,匍匐在地。

    期间有人动作慢了,或是心存侥幸,便是一剑飞至头颅飞的凄惨下场。

    贺卿泉走下马车,毫无意外神色,向那位“相貌清奇”的矮小剑仙,施了万福,开心笑道:“见过尉迟叔叔。”

    “此行南下,再无危险。”

    被称呼为尉迟叔叔的剑仙,他略微点头,嗓音清脆稚嫩,仍是如孩童无异,然后转头望向高坐马背的陈青牛,“她说你是个好人,所以让我来请你继续南下,不要再回军镇。”

    陈青牛问道:“你就不担心她的安危?”

    这位公认西北边军第一高手的剑修,淡然道:“确定你不去送死后,我自会去送死。”

    显而易见,生死之大,竟然被此人视为一件可有可无的小事。

    而且坦然此行北归,是“送死”。

    言下之意,当然存在一种委婉的善意,奉劝陈青牛应当惜命,不要去蹚浑水。

    贺卿泉脸色焦急,好像生怕陈青牛热血上头,就拨马掉头,一路北奔。

    好在陈青牛思量片刻,对那童子剑仙点了点头。

    可如此一来,贺卿泉又有些黯然伤神,满怀失落。

    姓尉迟的红旆剑仙正要御剑离去,陈青牛突然问道:“是老和尚要杀她吗?”

    童子剑仙犹豫了一下,摇头道:“恰恰相反,僧人是朱雀朝廷派来西北,负责护她渡劫。”

    陈青牛脸色微变,童子剑仙叹息一声,“所以你现在应该明白,她的敌人,绝不简单。”

    童子剑仙在御剑飞离峡谷之前,撂下一句话,“她让我告诉你,那个叫王曦的书生,深藏不露,绝非良善之辈。”

    红旆军镇,尉迟长霸。

    相传此人性情耿直,粗犷躁烈,却不失赤子之心。

    佩剑名为“白甲”。

    一剑如虹。

    毅然决然。

    慷慨壮烈。

    陈青牛抬起头,望向峡谷高空。

    耳畔依稀响起当年的那个背影,那一声大笑。

    也如童子剑仙这般洒脱。

    “白家亡了!”

    ————

    在贺家马队离开军镇之后。

    彩绘木偶和贺家狐仙,开始小院对弈。

    前四局,相互两胜胜负。

    这第五局,既分胜负,也分生死。所以这一局棋,下得极为缓慢,各自长考不断。

    一旬过后。

    棋局已至中盘,白狐执白,已有败局气象。

    彩绘木偶盘膝而坐,屁股下是一枚黑色棋子,此时再无与陈青牛相处时的气急败坏,气态雍容,舒缓从容,缓缓道:“朱雀皇帝虽然名义上将道教放在首位,但此人气魄极大,试图以一国之力,压制南瞻部洲所有宗门修士,因此真正大力提拔的对象,只有兵家。如此一来,就惹来众怒,并无太多实惠的道门,不念朱雀皇帝的好,稷穗学宫在朱雀连一座学院也没有,好不容易扶植出一个圣人庞冰,最后却一心为国,效忠于朱雀皇帝。只剩下佛门,好像与朱雀皇帝签订了密约,关系莫逆。故而西北边关外,法雨之普及,供佛之热烈,祈福之频繁,造像之多密集,冠绝朱雀,袈裟遍野,梵音满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