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条鬼鬼祟祟的小白蛟,正在偷偷“窃取”这位藩王身上的残余蛟龙气数,一顿饱餐后,还不知死活地打了个饱嗝。
僧人叹息一声,转身跨过门槛,走回楼内,低头合十道:“贫僧来自天下佛法归宗之地,贫僧也是当代传法僧。”
凉王朱鸿赢和贺先生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然。
小白蛟打着饱嗝,眨着眼睛,满脸茫然。
王妃神游万里,根本就不在乎。
只有陆法真吓了一大跳,赶紧起身,嗓音颤抖道:“贫道五阳派陆法真,拜见圣僧!”
传闻世间有一座无名寺庙,有一百零八位护法僧,皆金刚罗汉修为。又有八十一位讲经僧,可令顽石点头,天女散花。
可是“传法僧”,每一代只有一位僧人,获此殊荣。
莲花峰客卿李白禅,当初之所以万众瞩目,除了修为卓绝之外,更是因为他有望成为这一代的传法僧。
行走四方,步步生莲,传法天下。
见到此僧,相当于陆法真此时身前,就站着一位观音座的陈太素,或是陈师素。
僧人轻声道:“俗名李白禅的他,曾是贫僧的弟子。”
这下子,朱鸿赢和贺先生知道这位僧人的分量了,同时起身行大礼。
便是那条曾经无意中得到状元郎天大恩惠的小蛟,也赶紧郑重其事地施了个万福。
年轻僧人的脸色和心境,俱是古井不波,“贫僧来此,原本是想寻找两件东西,一件是我寺镇山之宝八部天龙,一件是《洛神图》。”
小白蛟脸色剧变。
僧人望向她,微笑道:“无妨,在你化龙之前,贫僧不会取走。你与佛法有缘,这本就是你的一桩功德。”
小白蛟既开心又害怕,欣喜的是自己最珍爱的那幅图,不用马上拿出去,畏惧的是自己跟和尚们有缘?难道自己以后也要剃个大光头?
王妃突然开口问道:“我观世间读书人,最重养气功夫,循序渐进,由内而外,扎实沉稳,趋于圆满。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儒家宗旨,八字而已,何曾有任何长生之语?你们佛门修行,好似恰恰相反,一遍经文祈福得多少,一圈念珠捻动几次,锱铢必较,好似那佛陀有一杆秤,可称量一人的善恶斤两,是与佛在做一桩公平买卖。如此修行,修的是什么佛法?”
年轻僧人双手合十,笑着说了三句话,“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宁可着有如须弥山,不可着空如芥子许。”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崔王妃皱了皱眉头,“装神弄鬼!”
僧人也不生气,低头默念道:“应作如是观。”
贺先生突然满脸悲怆,来到朱鸿赢身前,单膝跪地,低头道:“王爷,这些年贺某一直心怀愧疚……”
“别说了。”朱鸿赢打断他的言语,弯腰将这位心腹扈从扶起,叹息道:“贺先生是京城那人安插在藩邸的棋子吧,其实这些年本王也有过怀疑,但是大隋死士十数次刺杀,都是先生挡下,其中有两次,若非先生拼着重伤也不愿意后退,本王早已黄土一抔了,想一想也就释然。天底下的恩怨情仇,终究大不过一场生死吧。”
朱鸿赢突然望向僧人,“本王愿剃度出家。”
年轻僧人轻声道:“世间佛法,是帮众生渡过苦海的小舟,可你自己不踏上小舟,僧人是不会将你强行拉拽上去的。”
朱鸿赢有些着急,沉声道:“本王愿一心虔诚向佛!”
年轻僧人淡然问道:“可是你心仍在此岸啊,这般乘舟渡海到了彼岸,你当真觉得那处即是彼岸?”
朱鸿赢突然怒吼道:“那你到底要本王怎样?!”
年轻僧人微笑道:“朱鸿赢,贫僧且问你,‘本王’是谁?”
这位手握铁骑十数万的权柄藩王,颓然落回座位,喃喃道:“我放不下。”
“你已拿起了,为何不放下?”
“放下不,也无妨,贫僧等你自了。你只需记得,莫要执着于拿起放下两事,无我法,长生法,浩然法,皆是自了的方便法门,并无高下,也无贵贱,更无好坏。”
“世间法,可让众生此生脱离苦海,皆为上法。世间法,可让众生超脱此生,可为上上法。”
一直闭眼的陆法真,突然睁眼微笑道:“已在舟上。”
年轻僧人点了点头。
贺先生仿佛如释重负,也笑道:“愿同行。”
年轻僧人也点头。
朱鸿赢愈发满脸痛苦,双手紧握椅子扶手,手背青筋暴起。
小白蛟一头雾水,根本不晓得这些人在说什么,想什么,干什么。
王妃崔幼微陷入沉思。
年轻僧人转身离去。
她猛然回过神,快步跟随。
屋内众人各有所思,何况当下也没有谁会在乎一名女子的去留取舍。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湖心小路上,崔幼微加快步伐,拦住僧人的道路,问道:“敢问圣僧,我是谁?”
僧人微笑道:“王妃也就只是王妃,毋庸置疑,无需多想。”
崔幼微松了口气,“藩邸变故,圣僧能否为我解惑?”
僧人想了想,点头道:“可。”
他走到湖边,蹲下身,捡起一颗小石子,轻轻丢入湖水。
涟漪阵阵,接近岸边。
只见僧人弯腰伸出一只手掌,挡住了微微涟漪,水流往他手掌两侧荡漾而过,他笑道:“这即是因果。”
崔幼微问道:“我想知道那颗石子是谁?是不是那个姓陈的年轻人?”
僧人又思量片刻,“不是。他只是障眼法罢了。真正应运而生之人,如今是一位女子。”
崔幼微惊讶道:“是她?!”
僧人缓缓缩回手掌。
滴水不沾。
他笑道:“根据贫僧所在禅寺的零碎史料记载,历史上曾经有过一段百家争鸣的璀璨岁月,最后却只有一家三教,脱颖而出。”
崔幼微问道:“是姜子图领衔的兵家?以及儒释道三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