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已然入夏,带着躁热气息的微风,吹拂着燕京城外无垠的金色麦浪。
虽然战火在京畿平原持久有半年多的时间,但几场战事都控制铁城岭、枫林渡、伏蛟岭以及燕京城等几处特定的区域内,持续的时间又不长,对农耕生产的破坏,甚至还远远不起六阀撤出京畿平原。
经过了十几日的收拾,潜真殿垮塌所产生的残砖断石完全移除出去,重新修建了宫城南城楼,又将姚氏的八极锁龙阵部署于玉灵山之,燕然宫总算稍稍恢复了旧貌,能够正常运转起来。
依照攻陷燕京城那一夜的商议,归宁军到五月旬缩编到三十万人,而黄培义辞去归宁军郎将一职,由姚出云接任,执掌燕京城及附近地区的防务。
黄培义辞去归宁军郎将之后,将出任左丞,会在姚出秋、赵如晦、苏原、纪元任等人的辅助,重建外廷体系,执掌天下政务。
而在剑修营的基础,陈海又从归宁军、龙骧军及天机学宫寒门子弟里遴选两万余精锐,组成新的宿卫军,负责燕然宫的宿卫,一并由姚出云节制。
而陈海则亲自执掌太尉府,归宁军、龙骧军、新宿卫军以及天机学宫、将作监等军司,都将纳入太尉府的管制之下,姚志、孙干、周景元、薛存、姚启泰、郭泓判等人则进入太尉府担任司丞、长史等职,协助陈海执掌天下兵权。
杨巧儿与归宁侯赢累,这时候也是从玉灵山下来,分别住入宁寿宫、太子东宫,着手筹备新帝登基这事。
攻陷燕京城,前后共有三十六万宿卫军兵卒投降,将燕然宫剑侍出身的武官全部剔除出去(这部分武将在燕京城失陷之时,也差不多都随魏子牙、赵忠等人北逃了),大部分将卒都是出身京畿平原的寒门子弟;也有相当一部分是燕京城被围困之后,魏子牙他们从燕京城强征入伍的宗阀庶支子弟及扈从。
不过,这些宗阀庶支子弟及扈从,都出身小宗阀;六阀的嫡系子弟,在陈海与内廷的矛盾激化之后,差不多都通过赎买,逃出燕京城,撤到蓟阳郡去了。
这也使得这三十六万降卒,来源要想象纯粹得多。
陈海一方面将三十六万降卒移驻到神陵山,接受龙骧军第三、第四镇师的改编,同时通过左丞府,正式颁布新的均田分封策,将六阀在京畿平原的湖泽山林耕地,统统没收,分封给龙骧军及归宁军的将卒。
然而六阀及附属宗阀在京畿平原所占的土地太多了,不算圈起来供给嫡系子弟潜修或大造府邸的大片山林湖泽,仅耕地高达两亿亩,加此前没收宿卫军所占的田地,差不多占到京畿所有耕地的近半。
在整编三十六万降卒的同时,陈海没有急于发起对武胜关的攻势,而是率先联手黄氏、姚氏,在京畿平原发动起分地运动。
这一次,不仅将六阀及附属宗阀,以及之前旧宿卫军所强占的耕地,都拿出来,除了分封给龙骧军、归宁军将卒之外,更多的部分则分给之前完全依附于宗阀的佃农。
姚氏也差不多将玉庭山两翼所占的耕地都拿出来,解除百万佃农对姚氏的人身依附。
此举,除了要解决龙骧军未来的兵源问题,还主要是将京畿平原所产出、之前被宗阀大量占有的资源,能够真正的通过田税、商税、矿税等政体手段,纳入国库。
未来仅京畿平原每年所能征收的田税,将高达五六千万石粮食;加这次直接没入六阀、纳入国库的大量药山矿场,以及六阀丢弃下来的大量铸造工场、作坊等等,才能奠定起将来抵御血魔入侵的物质基础。
没有这些,陈海即便将来能在西北域集结数百万大军,但后勤补给怎么办?
即便他们将来能与河西联手,在榆城岭、铁流岭、太微山、贺兰山一线建立起稳固防线,但只要有少量的血魔渗透进来,河西、天水等地的农耕生产也会受到极大的破坏,到时候他们必须依赖京畿平原以及京畿东部、京畿南部地区的供给。
甚至这时候,陈海需要将大量的物资运送到沥泉,进一步扩大在沥泉的天机战械生产基地,要在玉庭山以西,继续修筑新的通道出来,保证物资运输的通畅。
这时候除稳定京畿形势、整顿军务有大量的事务要忙,以九藩六阀为代表的宗阀势力,也因为宿卫军的大溃,更加倍躁动起来。
每天的军情函,犹如雪片一般飞入建于玉灵山东麓的太尉府。
太尉府与左丞府以及执掌天下宗门的天枢院等枢机构,都在皇城之,以太尉府、左丞府最为核心,由于太尉府位于玉灵山东麓,又称东府,左丞府位于玉灵山西麓又称西府,东府又与太妃杨巧儿所住的仁寿宫,仅隔着一道朱红色宫墙。
这段时间的事务太繁忙了,即便有孙干、姚志、姚启泰、周景元、薛存等人相助,陈海还是忙得焦头烂额;宁婵儿也是暂时留在太尉府,协助陈海处理军务。
陈海到姚瑾统领的第三镇师大营,与姚瑾研究过第三镇师出兵铁城岭、进攻武胜关的方案后,与苍遗遁飞回太尉府,看到大殿内正帮他浏览公函的宁婵儿,手里拿着一纸帛书,秀眉紧紧皱起来。
陈海走过来,从宁婵儿手里接过公函,却是黄双传通禀雁荡原最新的势态。
凉雍郡苗氏,已经完成了兵力集结,六十万铁狼军聚集到潼口东北方向约五百里外的斩马岭,而此时河西在卧龙城所聚集的兵力也达到前所未有的五十万之多。
目前是初夏五月,从斩马岭到潼口城,外围洪水滔天,只有紧紧挨着秦潼山西北麓的坡地,有通道能直接进攻潼口地在,但这条通道相对狭窄,而龙骧军战禽营可以从秦潼山西麓深处快速出击,这诸多因素,使得六十万铁狼军暂时还没有从斩马岭出来,对潼口发动猛烈的进攻。
但不管怎么,潼口、天钧、雁荡等城的形势已经是岌岌可危了,陈海再不派援兵过去,以黄双、阎渊所部不到四十万兵马,是很难挡住河西、凉雍军加起来已经有一百一十万的联军的。
“是到放弃雁荡原的时候了。”陈海微微叹道。
同在公厅大殿里协助陈海处理公务的孙干、姚启泰、薛存等人皆是一惊,说道:“雁荡原是龙骧军起事之地,费尽心思经营多年,放弃太可惜了,而且龙骧军守住雁荡原,与华阳宗的结盟才成立,一旦我们从雁荡原将兵马撤出来,华阳宗或许会很快投降敌方……”
“龙骧军还没有那么强的实力,支撑多线作战,黄双、阎渊所部撤入易守难攻的秦潼山,才能确保我们没有后顾之后,”陈海说道,“至于天水郡,我会派人过去,劝吴澄、吴恩、屈锡元率族人迁入秦潼山……”
“吴澄曾与云崖将军率十万兵马,将董畴围于秦潼西关,吴澄最终还是让出一道路,让董畴率部撤回河西;而在那之后,吴澄又借口让云崖将军率部增援我们,由他亲自坐镇秦潼西关,”孙干带着极深的疑惑说道,“要是吴澄能让云崖将军多率几万兵马过来增援,我也不会疑他,但云崖最终只率得两万兵马进入京畿,吴氏、屈氏,未必愿意率族人迁入秦潼山。”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哪里管得了那么多?我派人去劝,愿不愿意还是要看他们。”陈海说道,让孙干他们立即拟定龙骧军第一、第二镇师四十万精锐以及百万亲族、匠工从雁荡原撤往沥泉的详细方案,让黄双、阎渊那边执行。
陈海坐回到长案后,正准备将宁婵儿帮他甄选出来的重要函通读一遍,这时候便有两道极其强大的气息,直接往太尉府这边而来。
其一人的气息他非常熟悉,乃是黄氏老祖黄岐玮,而另外一团气息似秋日暖阳般冲正平和,但绝不在黄歧玮之下。
“黄老祖将谢真人请出山了!”
陈海欣喜的站起来,带着苍遗、宁婵儿、孙干他们,走出公厅大殿迎出去,过不多时,见黄岐玮与一位蓝袍老叟并肩走进来,不是西岭剑尊谢觉源,又是谁?
谢觉源乃是燕州极少数崛起于寒门、却没有建立、繁衍宗族的天榜强者,又因为扶持寒门弟子,与黄歧玮矛盾渐深,最后同门师兄弟不和,离开贺兰剑宗,百余年前到燕京潜修。
谢觉源曾担任学宫大祭酒,之后又出任天枢院副使,位在三公九卿之,但宗阀割据地方以来,执掌天下宗门的天枢院名存实亡,天枢院副使也只是虚衔。
在勃源、赵忠等人控制宿卫军、内廷以来,谢觉源既不愿意跟内廷同流合污,又不愿意投靠英王,赶那时贺兰剑宗被河西逐到野孤岭,他便索性率弟子到野孤岭附近择地隐居。
谢觉源虽然没有返回贺兰剑宗,但与黄歧玮百余年前的恩怨,也因此举算是消弥了。
陈海此时能直接争取到的天榜强者实在太少,自然不会放过谢觉源,拿下燕京城后,便托黄歧玮亲自回野孤岭,劝谢觉源出山。
谢觉源不仅是道胎境天榜强者,他在学宫担任大祭酒也有数十年之久,期间又额外扶持寒门子弟,声望极隆,像纪元任、薛存等人都受到谢觉源的指导;到最后谢觉源放弃一些权势,去荒无人烟之地潜修,也有百修为不弱的弟子死心追随。
这百弟子也可以说是燕州不多的寒门子弟的代表人物了,道丹境修为者有四人,明窍境修为者更是有近三十人……
看到黄歧玮成功将谢觉源请出山门,陈海当真是极为欣喜,长揖施礼道:
“陈海见过我西岭剑尊谢老祖!”
谢觉源盯着陈海,也不回礼,直接问道:“陈海,我且问你,你可有称帝之念?”
见谢觉源问得这么直接,陈海心想他难怪早年会跟黄歧玮闹矛盾,说道:“大劫之下,危如累卵。要是能成功渡过此劫,我或许是有称帝心思的,但现在,我更想活过这次大劫,却还不知道能不能活过这次大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