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红尘

作者:豆豆

他穿上棉衣,带上烟和打火机就出去了,开车往日本拉面馆相反的方向走,七拐八拐绕了好大个圈子,一路都在留意后面有没有跟踪。跟踪与反跟踪是一项很专业的技能,叶子农自然不懂,只是凭直觉和电影里看来的那点东西防范一下。大约转了十几分钟,直到他确信没有记者跟踪了,他才驶向那家日本拉面馆。

到了餐馆停好车,他进去问了一下服务员,来到戴梦岩所在的那个单间,餐桌上摆着几个小菜和酒水,戴梦岩的大衣搭在旁边椅子上。

戴梦岩等叶子农脱了棉衣坐下,问:“出什么事了?”

叶子农习惯地点上一支烟,把刑事传唤书递给戴梦岩。

戴梦岩看完刑事传唤书,说:“到底还是出事了……你打算怎么办?”

叶子农说:“打算什么,公民还可以不遵守法律吗?”

戴梦岩回答:“不可以。”

叶子农说:“这不得了。”

戴梦岩问:“我能做点什么?”

叶子农说:“回去,好好拍电影,好好过日子,待在适合你待的圈子里。戴梦岩停了片刻,说:“当然,媛子无情,戏子无义嘛。你真够恶毒的。叶子农说:“狠话可以说,说完了还得照讲理的办。戴梦岩说:“什么理?叶子农说:“沾上我你就完蛋了,就这理。仅这一条就能把人压死,你也要考虑别人的感受,受不起的,搁谁身上都受不起。”

戴梦岩说:“绕了个圈子,还是戏子无义,剩下点高尚全归你了。”

叶子农说:“看清了我的嘴脸,那就更没的说了,回去吧。戴梦岩说:“哎哟,还来个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说你高尚你还神圣起来了。我再笨也没笨到选这种时候离开你,你失落去吧,不管花多少钱我也要把你捞出来。叶子农说:“那你是害我呢。没罪你捞什么?你一捞倒是佐证我有罪了。戴梦岩问:“那我怎么沾上你就完蛋了?叶子农说:“传唤也许只是个引子,你很快就会看到这种情况:这边骂我是汉奸,那边骂我是叛徒,还有败类、软骨头之类的。这时候不管咱们是什么关系,都不能完蛋了一个再搭进去一个,那不是够意思,是殉葬。”

戴梦岩愣住了,拿起传唤书又看了看,问:“你是说……这个传唤有政治背景?叶子农说:“无所谓了,有没有都不影响那个结果。戴梦岩说:“你有事瞒着我。叶子农说:“瞒你干吗?一锅粥,说清楚挺麻烦的,你知道有那个结果就行了。戴梦岩说:“我必须知道。你要让我走,怎么也得让我走个明白吧。叶子农只得把事情原委简单叙述了一遍。

知道了事情原委,戴梦岩沉默了好久,惊异地自语道:“这是谁这么有脑子,想出来这么歹毒的招儿?叶子农说:“不是一般人,起码不是商人的思维。戴梦岩说:“我也纳闷呢,你没有新闻价值,传唤这点事还不至于让媒体感兴趣。叶子农说:“如果有政治背景,就有新闻价值了,小b点不多。戴梦岩说:“你总不能就这么等死吧?叶子农说:“那都是人家设计好的,知道你最要命的是什么,就是让你完蛋呢。万事实上我也确实是完蛋了,果不受修改,现在老天爷来了都没用,你就甭操心了。戴梦岩问:“什么是你最要命的?叶子农说:“当然是我想过的日子。谁都一样,只是每个人想过的日子不一样。”

戴梦岩问:“你想过什么日子?叶子农说:“就是以前的日子,像一粒沙子,没人在意你,没人评价你,没有谁对不起谁了,谁吃亏占便宜了,没有恩怨是非……总之,役人在意你的存在。戴梦岩说:“这样的日子,你觉得可能吗?叶子农说:“过去的条件可能,现在的条件不可能。戴梦岩想了一下,说:“我觉得,你现在还有办法。第一,把钱退给乔治。第二,把真相说出来。你就算完蛋了,也不能再背个汉奸让人骂。叶子农喝了口啤酒,点上一支烟,说:“不愿意跟你说这些就在这儿,说事简单,说清里面的关系就不简单了,可说完还是那个结果。戴梦岩不悦地说:“我知道你嫌我笨,你多照顾点吧。”

叶子农说:“第一,退钱是侮辱乔治先生,这种事我干不出来。第二,那个结果是完全可以预见和避免的,先答题后拿钱可以,回国躲起来也可以,想避免不用等到今天,我放任结果发生,然后再去揭露所谓的真相,我算什么东西?第三,布兰迪谋求合作和乔治想尽点雅兴,这都正常。人家对我没有不当,也可以说不薄,我也确实对乔治没有尽到礼貌,那就只能道理的事情道理办,人情的事情人情办,一码是一码。一刀也罢,一脚也罢,乔治授意也罢,不知情也罢,都不重要了。我受了这一下,不歉疚谁了,心里干净了。第四,民主错了吗?没有。当民主跟这个事件融在一起的时候,你所谓的揭露真相在民众看来就等同于反对民主,这是人家早给你设计好的。第五,真相的证据在设计者心里,他不开口就没有所谓的真相。关于这一点,设计的人也早给你算到了。你所谓的真相只能叫猜想,以公布猜想去贬损他人是不会让你变清白的,只能让你更卑鄙。戴梦岩听完以后再一次沉默了好久,说:“你这么有脑子,我不能说你傻,可你真让我觉得好傻。做人要学会妥协的,该低头的时候就得低头,谁能说一辈子不当孙子呢?叶子农说:“我就没抬过头,我到这世上就是来当孙子的。从心里说我尊敬美国,尊敬美国精神,可这不表示中国人民的正确选择就可以不受尊重。当个人的事跟国家的大政基石沾上边儿了,就不能孙子了。戴梦岩一口气把一杯啤酒全喝光了,说:“好吧,我滚蛋,你自己在这儿高尚吧。我明天订机票,顺便把你的机票也订了,订好让他们给你送来,我就直接回香港了。”叶子农说:“票我自己订,就不麻烦你了。打火机我怕你扔了没敢带来,就先在我这儿寄存着,等过了这阵子再处理。

戴梦岩冷冷地说:“不用这么赶尽杀绝吧?我不记得我说过爱上你,非要绝到见面低头走过去吗?你不舍得买头等舱的,但是头等舱人少,你一路好好休息,攒点精力,我也就能做这点事了。一个大男人的,你也给别人点机会,让别人脸上也过得去。

叶子农迟疑了片刻,说:“那就……谢谢了。1992年1月26日柏林时间下午3点,叶子农一出门就被记者包围了,不知从哪里一下子冒出来20多个记者,仿佛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一片话筒,一片黑压压的镜头,一张张迅速蠢动的嘴巴……瞬间就把他淹没了。

有问:请问您是什么时候加人NRG民主联盟的?

有问:请问您收到警方传唤了吗?

有问:请问您作为联盟政治部长,又是中国人,您是怎么看待对华人权提案的?

有问:请问您打算回国应讯吗?

叶子农是要打车去柏林泰格尔机场的,他要先到法兰克福,再乘晚上9点的航班从法兰克福飞往北京。尽管他知道他躲不开媒体了,也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当这一幕真的发生的时候,他还是从心底里反感、排斥。提问者大多用汉语,也有用英语和德语的,提的问题也大多集中在NRG联盟和刑事传唤。叶子农走到路边拦截出租车,一言不发,不管是方便回答的还是不方便回答的,一律不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