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魄几乎要脱离身体而去,可依然没有。哪一间都没有。
直到最后,我被人拦路截下。他扬起一张妖媚的瓜子小脸,笑得有些僵硬:“在找我爸是不是?”我盯紧他,一字一句说:“玛……门?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玛门似乎没有听到我的话:“我带你去见我爸。”
他掉头就走,我尾随其后。
走出潘地曼尼南的北门,玛门径直往前走。他没有飞行,走路速度却很快。穿过大街小巷,街上的魔族们无一不回头看我们,神情各异。两旁高大的或矮小的建筑与我们擦肩而过,我看着前方大大小小的岔路,目迷五色的招牌,及招牌上龙飞凤舞的魔族文字,尽量不让自己把视线集中在最远处耸立于群楼之间的大教堂。
玛门突然停下来,转身抓住我的手臂,拉着我飞起来。
一个小店的招牌上,倒挂的蝙蝠被惊起,扑腾大片飞起,尖锐的叫声刺破苍穹。
我往后退缩了几次。玛门带着我,以一种奋不顾身的姿态冲向尽头的大教堂。
最后我们停在教堂门前,我猛地甩开他的手:“他不会在这里面!”
玛门继续拉着我往里面走,一路几乎将脚下的骷髅头踏碎。踩在人头上走路的感觉,简直可以与踩沼泽媲美。
穿过阴暗的走廊,看到淡青的大吊灯和最底的神坛。
神坛上的小天使依然是当初的跪姿,一直祈祷着,讽刺着上帝。
小天使身后的王座靠背上,六翼骨架向空中展开,支离破碎。
而王座上坐着一个骷髅,穿着贵族的衣服,下颚微扬,姿态端庄。
全身的力气在一瞬间被抽空。我一下坐在地上,完全失去了知觉。玛门站在骷髅旁,对我轻笑:“这个人看去眼熟么。”我摇头:“不认识。不认识。”玛门摸了摸骷髅的头盖骨,再没说话。
我坐在地上,阴森的光芒照在骷髅的头顶。
一切都完了。
说什么天界,说什么神族,说什么哈尼雅,说什么家。
现在,什么都没必要再谈。
一切都完了。
路西法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恢复意识。
玛门似乎在旁边喃喃些什么。
自从醒了,想起了发生的事,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知道该抓紧时间想办法让自己挣脱神的枷锁,知道自己说什么都不能再离开他……我应该找到他,抱紧他,吻他,告诉他我爱他。
是这样,没错。
我站起来,傀儡一般往前走,一直走到高台上,听玛门在旁边吼了一声:“不要到处乱跑了行不?”
我抱住骷髅的头,领子却给玛门拽住:“杰利都死这么久了,你让人家安生点好不好?”
我愣了愣:“这个不是路西法?”
玛门说:“你觉得像就继续抱着吧。”
第83章
原来玛门刚才是在和路西法玩对讲。他告诉我路西法在尤拉部落,叫我去那里看他。出了教堂,玛门用魔哨唤来安拉,庞大的黑龙停在我们面前,数次惊起蝙蝠群飞。
黑龙口中隐有暗焰燃烧。我们一起骑上它的背,抓紧它身上的银扣。
安拉扑翅往空中腾飞,奋身前冲,身上的鳞片在疾风中泛出晶波。厚重坚实的城墙,高大雄伟的楼塔,半圆形拱穹巍峨雄跨,黑暗之城在脚下天旋地转。
环绕而上,直达魔界之脸的上空,已是夕阳时分,尤拉部落的明绿被绘染上一层橘色。我们飞下来,玛门带我进入了魔界之眼右侧的树洞。地面由洁白的石头铺成,树洞是半透明的,缝隙中漏出的斜晖飞洒而下,瓦解的,破碎的,稀疏照亮前方的路。
第五狱的美景被装在圆形的框架中。
玛门说:“自己进去,我走了。”我说:“你去哪里?”玛门嘴角含笑:“不用你管。”我说:“你还在生我的气。”玛门说:“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我说:“如果有像我这样一个人突然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我也会恨不得他死。我很……”
“停,停!”玛门不耐烦地打断我,“米迦勒,就算你出现了,我的生活还是照着以前的过,该开心就开心,该逍遥就逍遥,你没那么大影响力,懂了?”
我说:“可是……”
“没有可是。”玛门又一次打断道,“你希望我怎么做?规规矩矩当你的儿子?像哈尼雅那只哈巴狗一样,服从温顺地说‘我会听您的话’?”他突然微笑:“爸。老爸。”
我一时不知如何作出反应。
“爸,你开不开心我这么叫?爸。爸。爸。爸。爸……”玛门依然满脸笑容。
微暗空间中的玫瑰娇嫩殷红,却妖艳得几乎要长出锐刺。
我说:“我没有要逼你的意思。如果我的态度让你觉得为难……我真心道歉。”
玛门说:“只是全魔界的人都知道我在追你,而你不过是当着群众和我老爸做了,还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倾心于他。你没让我为难,米迦勒殿下,你只让我有一点点丢脸而已。”
我说:“你和路西法的感情不一样,怎么能扯到一块去?”
玛门说:“是,不一样。我没有机会和你有一段惊天动地的过去,没有机会让你欠我,没有机会替你生孩子,没有机会受到你们家族的诅咒……”
我说:“玛门,你最好弄清自己的立场。”
“我的立场?”玛门笑笑,“我想我的目的一直都很明确。我想和你上床,你脑子里还只允许装着我。你的过去我不过问,我的过去你也不过问。你不准再找别人,我也不会。然后我们住在一起,不是一夜情。一起工作一起聊天一起逛街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做爱,一起老,一起死。”
耐心地听完他说的每一句话,我扼制不住牙关颤抖。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玛门倒是一脸轻松:“我们认识后没多久。确切说,是从你在竞技场放我水之后。”
我说:“当时我不是故意放水……”
玛门说:“你想说是因为父爱天性对吧?我知道。可我不这么想,爸。”他食指勾起我的一缕发丝,在指尖打了几个转儿,最后轻轻含在口中:“那时我觉得你是在勾引我,爸。你让我对你产生性欲了,爸。你让我爱上你了,爸。”
我抱住他,浑身都在微微发抖。
“对不起。”
玛门回抱住我,尖尖的下巴枕在我的肩上。隔了很久,他才推开我。他看了我许久,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只是笑容越来越不自然,眼中开始有水光闪烁。
他转身飞速走掉。
我在原地站了很久。
道路的尽头,是一个由树枝吊在半空的圆台,枝条上缠着明亮鲜嫩的绿叶。
圆台上有个沙发样式的藤椅,椅上坐着个人,倾晖照上夜幕般的长发。
每走一步,视野就要拓展一些。
如果那个诅咒实现,那他已经……
我握紧双拳,一鼓作气走到他的身后,鞋底踩上藤条铺叙的圆台,分外不踏实。我作好一切心理准备,轻轻唤了一声:“路西法。”
黑蝴蝶簌簌飞过,露珠碧碧卜卜落在所罗河面。
路西法回头看我一眼,站起来。
我一直盯着他的脸没动。
“怎么,一副很吃惊的样子。”路西法淡淡一笑,密密稠稠的睫毛几乎把眼睛全部盖住。
我恍恍惚惚地拉起他的右手,捏了一下,又小心地脱掉它,露出五根漂亮的手指。我抓住他的手翻来覆去看了几次,又轻轻握住:“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