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霜河白

作者:倾泠月

    “嗯。”孔昭一脸乐意的点头。

    方珈转身出园。

    一时园中便只主仆两人,孔昭见公主只是静静坐着,便也不去打搅,自顾在周围的树下走动,间或看到了好的梅枝便折下,打算着回去插瓶中。

    倾泠自袖上拈起一朵落梅,依旧颜色鲜艳明媚,可到明日,它便该枯萎了。

    花无百日红,那人呢?

    这一园梅花,便在这短短一月间自开自落,而她这一生,是否要如这梅花一般,在这候府在这德馨园里花开花谢幽独而过?

    一生,有多长?

    四十年?五十年?

    数十年,在这四面围墙间,等待着功名赫赫的夫婿。

    贤德持家,柔惠侍人,做着宸华公主与将军夫人,帮衬着夫婿节节攀升,至那荣华富贵的顶峰,再迎来送往着帝都名门闺秀与贵妇,攀比炫耀谋算陷害……年年岁岁如此,她可要?而她,能与那夫婿互为欢喜互为相侍?他可以数次延婚,他可以婚后数月不归、无只言片语,他……又怎会置她予心头。此刻,这府中只是一名婢妾,可日后呢?怕不是有更多的爱姬美妾,更多的戚以雅吕以南,她难道要在这往后的数十年里与这些女人日日争宠 月月暗斗?

    数十年……

    数十年就在这咫尺之间,与他……相思相望不相亲?

    手一颤,落梅坠下。

    不得相亲便是相煎,情深缘浅又能奈何?

    可是,离开……远别母亲,一生不得见他……那又何尝不是煎熬。

    “唉呀!公主,我们可真是有缘啦,想不到这么快又在这里相遇了。”蓦然,一道清朗的声音在梅园里响起。

    倾泠闻声侧首望去,便见燕云孙领着燕辛悠然而来。

    一枝红梅在手,本是潇洒踱步的燕云孙却在她侧首的那一瞬顿在了原地,怔怔的看着她。

    那刻,已近夕暮,浅辉淡光里,她微微侧首,一道完美的侧影呈现于残芳落蕊中,眉间隐隐一缕凄绝哀艳,却轻眸如冰寒,玉容如雪寂,仿佛遗世独立的遥远,偏一份孤冷又触手可及。

    那一刹,仿似有什么在心头狠狠抓了一把,燕云孙觉得窒息似的闷且痛!

    “原来是九公子,你怎么跑这来了?”孔昭一见他便道。

    燕云孙回神,面上自然浮起轻佻的浅笑,“这是缘分,我本是随意走走,可天上的神仙菩萨们却将我指引到这来,想来就是要我与公主一见的。”

    “噗嗤!”孔昭不由轻笑,“你怎么说话老这么有趣。”

    “那自是因为区区风趣幽默人见人喜。”燕云孙挺胸扬首。

    后边的燕辛却暗中撇嘴,什么神仙菩萨,托那两只母鸡的福,现在帝都的人全都知道入得威远候府一定要去梅园转转,很有可能在那里“偶遇”宸华公主。

    倾泠见着燕云孙到来,既没起身离开,亦没言语,只是看一眼,便转回头,依旧静静坐着。

    燕云孙却也无需招呼,自顾走近,隔着约莫三尺之距止步,然后一撩衣袍,便席地坐下,唇齿含笑的看着倾泠。

    倾泠则如若未察,目光看着前方的一株红梅,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燕辛早见惯自家公子的行为,只是侯在一旁,目光随意找了株花瞧着便不再移动。

    孔昭见公主没啥反应的,便又自顾寻梅折枝去了。

    于是,园中虽有数人,却是一片静悄悄的。

    当方珈提着茶过来十,看到的便是如此景象。

    夕暮绯色里,人物俊美,梅花红艳,人花相衬,静默无言,如一幅完美的画卷,不可再添一丝一毫。

    可方珈还是走入画中,打破那一片静美,因为府外已流言如虎,这府内可不能再传出什么。

    “公主,茶来了。”

    那一刻,静谧如一层轻纱,被一言掀起随风而去,人人回神。

    “唉呀,方女史你来了。”

    “我现在是公主家令伊,九公子莫唤错了。”方珈眼角瞟一眼。

    “其实区区更喜欢唤你方美人。”燕云孙却是嬉皮笑脸的。

    “你……”倾泠忽然开口。

    燕云孙回后看她。

    “言己所想之言,做己所想之事。”倾泠看着那双似轻佻还清湛的眼睛,“心下何感觉?”

    燕云孙一怔,片刻后,她迎视倾泠的眼睛,轻笑,朗朗如日月入怀,“舒服。”

    “喔。”倾泠侧首,“得到舒服,必然失去更过,悔吗?”

    “不。”燕云孙摇头,“当初想得到时,便已决定舍去。”

    “嗯。”倾泠点头,起身,“得到与失去,上苍总是很公平的。”接过方珈递来的茶杯,手一转,递至燕云孙面前,“以茶交 友,必如茶香,清醇绵长。”

    燕云孙惊异,然后眼中放出明耀的光芒,起身接过,“多谢。”

    倾泠再接过方珈递来的茶,饮两口,递回,“天色不早了,回去罢。”说完转身离去。

    “公主有什么想得到的。”身后,燕云孙追问。

    倾泠脚下一顿,然后一声叹息宛若梅边轻风,“我所想的,如天边云水边月。”

    燕云孙一呆,怔怔的目送她离去。

    许久后,燕辛几乎要催促他时,才听得他长长叹息一声,让燕辛分外惊奇。自他跟着公子以来,所有的轻吟浅叹不过都是在美人面前故意为之,何曾听过他这等惆怅幽隐的叹息。侧首望去,却不见了那一脸放荡轻佻的笑,只是面无表情的静默。

    “这样的佳人,真是便宜秋意亭那死小子了。早知如此,当然我就是拼了命也该去当个状元做个将军什么,或许……”

    或许什么他没有说,只是怅怅然的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