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霜河白

作者:倾泠月



    那一夜 ,我照着棋谱摆下那局苍茫之棋,摆完了,我却落泪了。

    我不是为下棋的两人高绝的棋艺,也不是为这局旷世难逢的棋,我为的是那两个人。能下出这样的棋的两个人,他们必是才智、心襟、气度与念想都一致的两个人,最最重要的……那必是心魂相契才可为!

    这世间,人有千千万万,仇恨的喜爱的陌生的熟悉的,可即算是与你骨血相连的至亲,所思所想也未可能与你一致,终其一生,也不可得一个心魂相契的人。而他们多么幸运,可以相遇,可以下出那样令后世惊叹的棋局。

    那一夜 ,我心中被一股不知名的情绪所控制着,泪流不断,只是模糊的想着,我也要找到那样的一个人。

    三年后,我设出了一局玲珑,祈盼着解局的人。可当整个华州都无人能解时,那一刻,一股天地俱空的孤绝将我笼罩,那一刻,我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仿如孤身置于冰雪茫茫的荒原的恐惧与寒冷。难道我竟找不到那个人吗华州没有,可天地何其广,那个人一定在的,只是还没有来到我的面前。

    我继续的找寻,我继续的等待,六年的时光便如指间的流水哗啦啦的流过,除了一片潮湿再也没有留下什么。

    苍茫之局本应是息王与朝晞帝下的,可最终结局的人却是风王与玉无缘。

    而我的玲珑,或永无人来解。

    我起身,罢了,罢了。

    或许真有这么一个人,可我与他却终其一生都无缘得见。

    “三妹,三妹。”

    恍惚间似乎有人在唤我,转身,却见园中缓缓走来两人。

    那一日的陽光是异常灿烂的,金黄的薄辉洒下,镀得天地灼亮而明丽,却在那两人面前暗淡了光华。

    “二哥。”我移步走下亭阶,看着沐在金陽下的两人,第一次,觉得二哥生得过分好看了,恁地便输了身旁那人一股内敛清和的气韵。

    “云潮,我妹妹萧玄。”二哥以他一贯简洁的方式为我们作了介绍。

    我向那人微微点头一笑以示招呼。

    身材高大的人却有一双儒雅的眼睛,很亮却看不到底,那双眼睛看着我有片刻的失神,但也只是片刻。

    “紫骝踏风春衫薄,倾城满道尽檀郎。惊风落霞不为名,喜来悲去皆因玄。”低沉的嗓音很是动听,却也只是纯然的念出不带丝毫情绪,“原来是真的。”

    我再次勾唇微笑以示谢意,这些话我也有听过了,毕竟这华州城到处都有这样的传言。

    “我们去亭子里坐坐,三妹晒多了日头会头晕。”二哥道。

    听这话我瞅一眼二哥,有些无奈又有些感动。我先天体弱,但也不是风吹就倒日晒便融的。

    三人步入亭子,云潮一眼便看到玲珑。第一眼,他的眼睛微微一睁,那一瞬,我却觉得仿似二哥的宝剑出鞘般发出的铮铮龙吟。第二眼,他的脸上闪现出震惊的神色,似乎见到了世间绝不可能见到的奇迹。第三眼,他的神情已是不可抑止的狂喜,似乎寻着了寻了千千万万年却在这一刻从天而降的宝物。那一刻,我的心急剧跳动,仿如金鼓密捶,漫天袭来无处可避,激烈紧促的就要破腔而出却无力可止。

    “苍茫局定人在何?徒留风流 引后人。莫话百世问顷刻,半片冰心待君合。”他轻轻吟出,幽幽似从亘古传来,漫天的心跳鼓声忽渐渐缓了渐渐消了,天地万物俱隐,我站在白茫雪原,暖日融融百花盛开,他站在我的对面。

    他终于来了吗?

    “云潮,你来解这玲珑看看。”二哥的声音响起,雪原消失,我置身于萧府。

    “玲珑?”他脸上的那种惊喜与激动慢慢隐去,回首,“这便是萧姑娘设的玲珑?”我看着他,点头。

    不过是刹那,他的神色便已回复最初的淡容,“可惜,在下对棋艺不精。”

    那一刻,我啼笑皆非。老天终是喜欢作弄人,前一刻我死心于那个人永不会出现,后一刻他却将这人送至你面前,可下一刻他却要那人亲口断绝你的希望。

    我轻轻的笑了,看看桌上的玲珑,看看面前的云潮,很平静的笑了。

    云潮眼中闪过什么,慢慢转过头去。

    “可惜。”二哥也只是淡淡一句没有坚持,看看我又看看云潮,再道了一句,“可惜。”

    聪明的他未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谈起了他这次出门的一路见闻。二哥性子冷傲目下无尘,是以出身将门却未入仕途,倒是在江湖上闯出不小的名头。家门已有大哥继承,父亲倒不拘谨了二哥。

    那一天,奇异的是三人相谈甚欢,尽管我有些神思不定,他会有片刻的闪神,但表面还是平静和乐的。

    晚间,我去了父亲的书房,告诉他,我要去天支山下住半个月,回来后,我会告诉他我的决定,现在才四月初,还有时间的。父亲没有任何疑问就答应了,自小他对我就是如此放心。

    回房吩咐衡薇收拾了一下,第二日清晨与她坐了父亲早早准备好的马车往天支山出发,没有告诉二哥,当然也没有见云潮。你既无心我便休,萧玄这点骨气还是有的。

    天支山就在华州城外,并不远,半日便到了。

    早些年,曾和二哥一起来过,那时因为不喜客店人来人往的嘈杂,便在山脚下挑了一户农家住下,那农家是对新婚的年轻夫妇,热情好客,憨实勤劳,三间草屋也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走时便留了一笔钱物,他们倒善经营,再来时草屋便换成了瓦屋,又买了地,日子过得倒也殷实。是以我若来天支山便住他们家。

    马车还没到门口,那夫妇已远远迎出来了,想来昨夜父亲定派人来告之了。

    衡薇与车夫跟着夫妇安顿车马行李,我便在院中走走,前两年随口说了句这院子空旷了些,若种些花、树就好了,想不到竟真种了,只是实在人种的也是实在物,院内院外皆是桃树李树,既赏了花又得了果,倒真真正正的花树。

    粉桃白李灼灼其华,也不知是谁起了头,总被贬为轻薄风流 ,而我却甚是喜欢的,花开之时,满树如云,那样的粉嫩娇俏又岂是菊芍之类可比的,桃李花开才是春日最美之时。只是现在花期早过,树上累累青果。

    “小姐,房间收拾好了,先进来歇歇吧。”衡薇做事总是又快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