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听后,抚须颔首,朕明白了。
五日后皇帝下旨,立大皇子为太子,封二皇子为宜诚王,三皇子为安豫王。
许是为皇帝的诚意所感动,又许是三位皇子的资质令他心动,风鸿骞自为太傅以来,便将三位皇子摆在首位,倾怀相授,全心全力的教导,把所有的杂事都抛了,便连最钟爱的牡丹亦不再看管。他沉浸在孕育盛世明君的喜悦中。
而等到某一日,他蓦然抬首,想起牡丹又该绽现芳华时,便看到了牡丹花丛边的女儿,人花相映,两相绝代。
原来,韶华转瞬即至。
元恺三十一年,四月。
风挽华坐在一丛牡丹花前,专心的绣着一件紫罗衣,一旁的小丫头巧善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以同色的丝线绣同色的衣裳,最是考验眼力与绣功了,可是眼瞅着小姐手起针落,一朵紫色牡丹便盈盈绽在紫色绮罗上,不细看,又几乎看不出以上有刺绣,可细看之下,却要为那精美的绣功而惊叹。
翩翩的两只彩蝶飞来,一只金黄带着白、黑色彩斑的落在牡丹花上,一只黑色的带着黄、绿彩斑的却落在风挽华的肩头,蝶翅扑飞,微微的风拂起风挽华颈侧的发丝,让巧善忍不住叹息。
“这蝶也爱亲近小姐,可见小姐比牡丹还要好看。”
风挽华哧笑一声,“说什么傻话呢。”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却是另一个小丫头铃语跑来了。
“小姐,老爷说来了贵客,请你去前厅。”
风挽华闻言头也不抬一下,道:“你去和爹说,我身子不适躺下了,不方便见客。”
“嗯。”铃语一点头,转身又跑了。
“以前似来拜见老爷的客人多,可这两年却是相见小姐的更多了。”巧善嘀咕着。
风挽华咬断手中的线,“这衣裳绣好了,你替我送回房去。”
“是。”巧善接过衣裳,转身走了。
风挽华本也想回房去,但想着既然来了客人,若在前园碰上了反不妥,不如依旧待在这后花园里的好,父亲爱惜牡丹,这园里是觉不会领客人来看的。
她起身,随意漫步在花园中,此刻正是牡丹盛放的季节,满园的红的、白的、粉的、紫的、黄的、绿的花儿团 团 簇簇争妍斗艳,粉蝶儿翩飞起舞,人行其中,如置瑶园。脚下忽在一株红牡丹前停步,那株牡丹有两枝挨得很近,以至那两朵牡丹仿似并蒂般紧紧相依。一时怔怔立在那儿,脑中却想起了昨夜母亲的一番话。
这两年,来拜访父亲的年轻才士更多更勤,其醉翁之意自是不言而喻,父亲亦曾说过,许自己挑选,无论贵贱,只要是人品佳亦是她心中喜爱的即可。来说亲的亦有不少,不乏朝中权贵,可心里不知怎的,一有人说起便觉烦闷不耐。
伸手,指尖拂过花瓣。这牡丹亦要相依相偎,这人是否定要寻得一个终生伴侣?
正凝神间,身后忽有人吟道:“绿艳闲且静,红衣浅复深。花心愁欲断,春色 岂知心。”
那声音似熟悉又陌生,她心中一震,蓦然回身,便见一名年轻男子立在她身后不远处,乌缎般滑亮的发,乌墨画就的长眉,墨玉一般古润的眸,只一眼,她便认出了他,那个名字便含在了齿间——朱雪!这世间,只有他才有那样如墨如玉的眉眼,青衫布衣,千百朵艳花娇蕊中,却更显风神萧散。
檀朱雪在她转身的一刹,只觉得满园的牡丹似都在那一刻摇曳翩舞起来,顿有满天满地的风华,却只是为花丛中的她而倾服。
柔风徐徐吹拂,两人衣带当风,立于园中相望忘语。
风鸿骞到来时,见一双小儿女兀自怔怔,不由心中一动,左看一眼弟子,右看一眼女儿,只觉得无处不佳,无处不好。
他负手踱步走入园中,悠然出声道:“这两朵牡丹相依相衬娇艳无比,你们说这是不是‘今岁东风巧剪裁,含情只待使君来’呢?”
檀朱雪、风挽华听得风鸿骞的话双双回神,待领会其话中之意,不由得面上一红,心如鹿撞,目光悄悄看一眼,相遇之时瞬即转开。
风鸿骞见之不由得哈哈大笑。
“我已有许久不曾好好赏这一园牡丹,今日你们便陪我这老头子赏赏花。”
那一日,风鸿骞领着女儿、弟子看了这满园的牡丹花儿,看一株评一株,时光流转间,那五年的隔阂慢慢褪去,往日情景再次重现。
檀朱雪说白牡丹皓皓如月,风挽华却说绿牡丹莹莹如玉。
风挽华说黑牡丹虽奇却暗淡无华,檀朱雪则说红牡丹虽艳却浮华过甚。
风鸿骞却任身后一双小儿女争论着,他只管含笑赏花。
一株紫牡丹前,檀朱雪停步侧首,看着风挽华浅浅笑开。风挽华拈一片紫色花瓣,盈盈看向檀朱雪。
正是韶华明媚,只待使君。
夜里,风鸿骞忽然问夫人,还记不记得当年他们在瑜园相见的情景。
风夫人含笑瞅着丈夫,道这么多年过来,许多事早就模糊了,可那一日却从未忘过,连你穿着的衣裳袖间的云纹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风鸿骞闻言一笑,道家中喜事将近。
风夫人听得亦不惊讶,只问是女儿加入檀家,还是招朱雪入风家?
这嘛,就看儿女的意愿了。风鸿骞不甚在意。
而那刻,风挽华亦已梳洗上床 ,可躺在床 上杳无睡意,眉眼间隐隐的渗着笑意。许久后,听得巧善、铃语都睡下后,她悄悄披衣起床 ,推开窗,便一泓清辉泻入。心念一动,启门步下绣阁,阁前的梧桐树下,她静静仰首望天,漆黑的天幕上,一轮冰月,伴三两疏星。
静静站着,脑子里却反反复复的一句:他若有同样的心思,他……便会来。
“挽华。”
耳边忽听得一声低唤,轻如晚风,柔如春水,心弦一颤,转头,便见梧桐树后立着一人,树荫里墨发墨衣,月华透过枝缝在那张白皙的俊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微风浮动,仿似荡漾在水中,俊美而生虚幻。
不知怎么,她心里忽生出紧张,怕那人忽然间便会消失在那光影里,忍不住脚下移近一步,口里却道:“你这些年的圣贤书是白读了,竟敢深夜潜入女眷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