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霜河白

作者:倾泠月

    陛下要害朱雪?不,不可能。陛下性情仁厚,在位三十多年不曾杀过一位大臣,而且朱雪于国有功,陛下又怎会杀他!那么便是别人。那时候,有谁是宫中的人?在燕城的有谁是宫中的人?在燕城的都有谁……谁……宫中……忽然间,她心头一窒,如有一盆冰雪自头而下,让她僵立当场。

    是他?

    怎么会是他?

    也只能是他?

    安豫王……安豫王!

    这一刻,心头悲痛怒恨纷涌,可脑中却又空空如也,她只是木然而立。

    苏源见她忽然神色突变,面上一片惨白,眼中一点光芒若风烛摇曳不定,不由有些忧心。“风小姐?”

    可风挽华却如若未闻,眼眸定定的望着某处,可眼神却是空茫茫的。

    他为何要害朱雪?

    为名?为利?为功?

    他身为皇子,无论哪一样,都在朱雪之上。

    是什么令得他会毒害朱雪?

    会是……会是因为……

    那个念头闪过,如有利剑穿胸,剧痛难当下身形一晃摇摇欲坠,喉间一甜,便一口鲜血吐出。

    “风小姐!”苏源大惊,赶忙上前扶住她。

    可风挽华却推开了他,抬眸看一眼,那双眼睛此刻忽然间又清明如水,只是那水的深处似乎沉了什么,那样的黑,那样的重。

    “挽华多谢苏大夫指点,他日再来图报。”

    说完,她至桌前,将瓷罐重新盖好包起,捧在怀中,走出屋子,走出小院,走出仁安堂。

    仁安堂外,风寒而日朗。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两旁店铺林立小摊连绵,各色货物琳琅满目,叫卖的吆喝的还价的,显得热闹非凡,可这所有的一切都不了风挽华的眼,都如不了她的耳。

    她紧紧抱着瓷罐失魂落魄的走着,垂着头目光直看着怀中的瓷罐,长发自脸颊两旁垂落,扮演了容颜,街上的人都在忙着看货问价做买卖,倒没有引起注目。

    朱雪……

    我对你的一心一意竟然成了夺你性命的利剑吗?

    朱雪……朱雪……

    原来……原来竟然是我害了你吗?

    想至此,顿天地倾覆四野暗沉,她仿不能承受其重,膝下一软,摔倒于地。

    旁边有人经过,看她摔倒在地忙伸手相助,“姑娘,你怎么啦?”

    她茫然抬首,那人看清她的面容,不由一呆,惊唤道:“是……是你!”

    那人身后跟着的随从听得他的惊呼,忙上前,“王爷 ?”待看清他手中扶着的人,不由也一惊,“是风家小姐!”

    听得声音,风挽华自昏沉中醒神,目光凝聚眼前之人,渐渐看清是一张温 文秀雅的面容,这是当朝二皇子宜诚王。

    宜诚王看她如此模样不由心生怜意,柔声问道:“风小姐,你这是怎么啦?”

    “王爷 ……”风挽华哀哀唤一声。

    宜诚王听在耳中如刺心头,连连追问:“你怎么啦?如何这般模样?是身体不适?还是家中有事?”

    风挽华却只是无言看着他,一脸凄恻满目悲伤,令人见之亦心声哀痛。

    宜诚王看着心中又是怜又是痛,道:“这里离我府邸近,先去那里歇息下。你这般模样回去,太傅定然担心。”说着即吩咐随从去找来一乘软轿,将人抬至王府。

    到了王府,安顿好人,又赶忙命人去唤御医来。

    御医来了,看过后,道:“这位姑娘是近来饮食无节才令得身体虚弱,又伤心过度损了气血,以至一时急痛攻心虚体不堪承受。微臣开个方子为姑娘调养气血,戒优戒劳好生休息便无大碍。”

    宜诚王挥手示意御医退下,房中的侍女见之亦退下,随御医去取方抓药。

    “风小姐,你现在可好些?”宜诚王伸手勾起帘帐,便见帐中风挽华闭目而卧,面色苍白神情暗倦,完全不似当日庆华宫里优雅华美,却令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凄艳之色,不由得心头一跳。

    风挽华闻言缓缓睁眸,然后坐起身来。

    “小心。”宜诚王忙伸手相扶,又端过一旁隔着的碗,“这是刚炖的参汤,你趁热喝了。”

    “挽华谢过王爷 。”风挽华接过。

    宜诚王等她喝完又接了碗放在一旁,看她起色稍缓,才柔声问道:“你怎的一人在街上?你这样……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你和我说说,我来帮你。”

    风挽华闻言心中一动,抬眸看他,幽深的眸子里隐约一点亮光。

    白被那双眼睛一望,宜诚王只觉得心头有什么涌动,热热的,想着就是百劫千难也愿为她去承受。“你若看得起我,有何难处便与我说,我比为你分忧。”

    风挽华幽潭似的眸子闪过一丝波动,然后垂头看着怀中的锦包。

    宜诚王这刻才发现,她手中一支捧着一个锦包,也不知是什么宝贝令她一刻不离手的。正想着要不要问方不方便问时,耳边却听得她道:“这是朱雪的血。”声音轻轻的仿怕惊动了什么。

    宜诚王一愣,待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檀朱雪的名字他自然知道,而且父皇与皇兄亦都曾经提到过他,赞他行军用兵不守墨规总能别出心裁出奇制胜,只可惜英年早逝。而这檀朱雪……还是她的未婚夫婿,那她这般……是因悲伤所致?这么一想,心中怜悯更甚,婉言劝慰道:“檀将军本事国之栋梁,奈何天妒英才令人憾恨,只是你切莫太过悲伤而损了自己身子,否则檀将军地下有知岂能安心。”

    “天妒英才?”风挽华低低重复一句,然后无意识的嗤笑一声,轻轻的低不可闻地道:“不是天妒英才,是人妒。”

    “嗯?”宜诚王看着她。

    风挽华慢慢地解开青瓷罐外的棉布,手指轻轻地扶着瓷罐边缘,那温 柔的手势如同扶着心爱的人。“这是朱雪的血,也是朱雪的冤。”

    宜诚王闻言懵然一惊,目光看向青瓷罐。

    可风挽华却又沉默着,只是轻轻地抚摸着瓷罐,让宜诚王几乎要以为刚才听到的话都是幻觉。忽然“滴嗒”一声轻响,在安静的室内显得格外的清晰,仿佛是一滴水珠坠落 深幽空旷的古潭,荡起丝丝回音。他知道,那是泪珠滴落瓷罐发出的声音,可他觉得那一滴泪是落在了他的心头,冰凉而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