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旧香
二皇子笑道:“你好像很害怕我?”
苏绾硬撑着爬起来坐好:“你若是要拿我出气。来就是了,只求给我一个痛快。”她没有浪费精神和他解释事情的经过,因为她知道根本就无法解释清楚,在这些人的眼中,何曾有过什么对与错?有的只是利与欲。
“你就这么想死?”
“后面追兵无数,迟早都是死,与其被他们**,不如死在你手里还要好一些。”
二皇子笑了笑:“你怎知我就不会**你?”
苏绾被问住,难道凭直觉吗?直觉一向都是靠不住的。她只好把目光投向远处飞奔而来的各路人马,挤出一个笑容道:“他们面目可憎,你长得还不错,我死了心里也要舒服。”
二皇子挑了挑眉,叹了口气:“既然你这般信任我,我就成全你。”袍袖挥过,一把金色的大锤迎风涨大,直直朝着苏绾砸下来。
炽热的热风刮得苏绾一阵头晕,她失去意识之前,只记得远远地有人喊道:“就知道那妖女逃不了,二皇子果然英明。”又听得身边有人温吞吞地道:“把我的锤子给打扫干净了,啧啧,砸得一都不剩。真是脏,这兵刃实在有违天和。”
有人欢呼,有人七嘴八舌激动地,要重新做个圈套引北辰星君入彀,她听得这一句,突然就放松了,他到底没死,接着就逐渐什么都听不到了。她只是想,她竟然如此容易就死了,怎么也没感觉到一疼呢?她死了,北辰星君又要当鳏夫了。假如他没死,能逃过此劫,会不会和从前一样,锲而不舍地追寻她的魂魄?
“苏绾,苏绾,你醒醒。”耳边一条声音不停地呼唤着,令苏绾烦不胜烦,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睛。刚睁眼,就看见明珠一张放大了的脸上满是焦急,看见她醒过来,喜极而泣,哽咽不能语。
“你也死了?这是在哪里?”苏绾伸出一根手指去戳明珠的脸,想探探虚实,谁知手竟似有千斤重,根本举不起来。她叹了口气:“我是被镇住了吧?连手指都不能动弹了。”
“在你千心莲华化成的宅子里。”明珠瞪了她一眼,轻轻拍了她的头一下:“你个傻子!自己死没死都不知道。”此刻的明珠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仿佛在石屋中那个木讷生硬的人从来不是他。
苏绾摸摸头。完好无损,不由疑惑道:“我明明记得我是被二皇子一锤打死的。你怎会在这里?你不是和芷风在一起么?他怎会放你出来?”
明珠摇头:“没有,我发现你的时候,你完好无损地躺在那里,就像睡着了一样,身上的法宝一件不少。”
那日他看见苏绾被那古怪人带走,便偷偷让白飞去圣灵殿报信求救,谁知被未已识破,要取他的命。关键时刻,圣灵循着蛛丝马迹赶了来,将他救下。
圣灵又与未已大战了一场,两败俱伤。未已遁走,圣灵则去寻了东煌星君。他另有事要做,便没跟圣灵一道去。后来有个声音跟他,让他来西海救苏绾,他就来了,结果真在西海边上捡到了苏绾。
好吧,虽然不知哪里出了差错,但就算她真的没死吧。苏绾咧嘴笑了笑,转而问道:“白呢?你知不知道大人的消息?他们要设圈套害他呢。”
明珠笃定地道:“大人还是没有消息,但我知道。他还在就是了。天宫又请了几位厉害人物来坐镇,日夜搜索提防他。你不要太担心,大人早有安排,他不会轻易中计的。至于白,传递消息去了。”
“给谁传递消息?”
“嗯,大人的一个故友,很快就来了。”明珠语焉不详。
苏绾突然翻了脸:“明珠!你如果还把我当朋友,顾惜我们的情份,就老实交代!”
明珠为难地道:“我答应过大人的,现在不能。你只要知道,我们都是为了你好就是了。”
苏绾眯起眼睛,愤怒地道:“你跟在未已身边,听他的话来骗我,只怕也是听了源子韶的话吧?他那日去摘什么实心果,也是故意的?那件真正的金缕衣是不是就穿在他身上?太过分了!他把我当成什么了?”
明珠吓了一跳:“你不要乱!大人巴不得将你裹得严严实实,又怎会舍得从你手中拿走金缕衣?金缕衣之事,实在是出乎意料,是芷风的主意,我没法子,只好听他的安排做了那件事,和大人没有半关系。我之所以守在芷风身边,一个是为了确定他的行踪,一个也是为了就近保护你。”谁知两件事都出了差错。
“金缕衣真的不见了?哄我的吧?”果然是要诈才诈得出真话的,苏绾装出一副怀疑的样子,“你们别是又瞒着我搞什么鬼吧?又要等到水落石出,无法抵赖了才肯出来?”
明珠黯然道:“我真的是不知道金缕衣到哪里去了。若是能找到,给你或者大人穿着,那样我也能放心。”
苏绾喃喃地道:“我穿着那东西也不起什么作用,不但保护不了。还让别人夺了去,引起多余的麻烦。早知道不如给他穿上,也能让他更厉害些。
明珠,你还不知道吧,我其实是雪霓,并不是殷梨,却还是偷偷爱了他几千年。我这段时间,一直都在想,就算是我不能帮上他什么忙,也让我能远远地看着他,他要死,或是要活,我都陪着他一起。你明白吗?”
明珠一怔,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半晌才长叹一声:“我知道了。”
苏绾信心十足地道:“我会很快好起来的,我的记忆苏醒了,我会很快变得很强。你肯定知道他在哪里,等我好起来,你带我去找他好不好?”
明珠低头抠着衣角,低声道:“那你安心养伤,然后再吧。”见苏绾还要继续,他温柔地笑了笑:“不要着急,反正现在你也不能起身是不是?”
门外传来一声轻响。白从窗子里钻进来,一扇翅膀落到苏绾枕边,亲昵地拿头擦了擦她的脸,明珠起身挤出一个笑:“故人来了,你可别任性。”
“什么故人?”苏绾抬眼一瞧,只见一条瘦高的身影立在门口,遮去了大半光线,微风从他淡紫色的锦袍上吹拂过来,淡淡的紫藤花香顿时盈满整个房间。
“琼舞?”苏绾似觉得有些惊讶,又觉得除了他不会有别人。
“苏绾,你们谈。”明珠望着琼舞施了一礼。静静退出房间。
琼舞对着明珠微不可觉地了头,走过去坐在明珠刚才坐的地方,淡淡地看着苏绾,不发一言。他比从前清瘦了一些,皮肤更白,原本就是重瞳的眼睛显得更大更黑,嘴唇显得更红,越发地妖冶,只是表情却是冷淡之极,与这张脸很是不符。
苏绾有些窘迫,她能明显地感觉到,琼舞和从前不一样了。他不再用那种戏谑的口吻和她调笑,也不会再霸道而理所当然地和她那些话,她和他之间,自从他挨了她那两梭子之后,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沉默半晌,琼舞轻轻吐出一句:“我来接你去恶魔岛。你现在可以走了么?”
去恶魔岛?苏绾环顾一周,不见明珠,莫名地心慌起来:“明珠!明珠!”
外间静悄悄地,听不到明珠的回答。苏绾扭头催促白:“白,你去看看明珠到哪里去了?让他立刻进来!”
白看了琼舞一眼,挪了挪爪子,却不想动,苏绾大怒:“我让你去喊明珠,你没听见吗?懒鸟!”
白懒懒地拍了拍翅膀,飞了出去,苏绾愣怔地看着窗外,窗外风光明媚,阳光灿烂,北辰星君得没错,千心莲华的确是个好东西。
“既然精神十足,那便是可以走了。”琼舞站起身来,对着苏绾伸出手。
苏绾惊慌地喊道:“白,白,明珠呢?怎么还不来?”
白停在窗口,耷拉着脑袋,悲悯地看着她。明珠已经走了。他大概又是去帮北辰星君做事去了,却要她跟着琼舞一起去避祸。这不是她要的,苏绾突然之间,觉得自己被人抛弃,孤苦无依,她使劲睁大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
琼舞目光闪闪地看着她,道:“想哭就哭吧,被人抛弃的感觉不好受。”
苏绾恶狠狠地瞪着他:“你才被人抛弃了,你才想哭。”
琼舞冷笑了一声,别过头:“你不要以为,当年你兴之所至,为我治过一回伤,我就可以任由你糟蹋。你救过我一命,我也挨了你两梭子,扯平了。现在我们就是合作关系,不要给脸不要脸。”
苏绾愣了一下,以前的她可以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记不起,但现在的她却不能。她不能忘记神魔大战的时候,她作为雪霓,在揽天宫下救下的那个失去母亲,嚎啕大哭的娃娃。一转眼,那个娃娃已经长大成了翩翩美男子,而她却已经轮回几次,早就物是人非了。
苏绾沉默片刻,清了清嗓子:“我们合作什么?”
琼舞低着头,盯着他那双漂亮白皙的手掌看:“既然源子韶没有告诉你,我便来告诉你。我和他商量,我帮他找齐殷梨花树还有那枚追魂铃,把未已赶回蛮荒古底去,他助我重建魔界。既然他已经去做了,我也不能食言,便帮他将你的伤养好,再把那两件东西给你,助你把未已赶回去。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苏绾沙哑着嗓子道:“没了,走吧。”明珠已经走了,北辰星君在哪里,在做什么危险的事,一直以来他们都是瞒着她的,就算此刻她完好无损地追去,也不见得就能找到他们。既然还有事给她做,她便尽力将未已除了吧。
琼舞无所谓地一笑:“不好意思啊,你成了这副模样,我只好得罪了。”言罢弯腰将苏绾抱在怀中,看也不看她一眼地往外走去。
白见他紧紧抱着苏绾,心中颇不高兴,恨恨地瞪着他,却又无可奈何,只好振翅跟在他身后。二人一鸟走出千心莲华,琼舞道:“你收了你这宝贝罢。”
苏绾默念咒语,那座美丽的院子顿时化作巧美丽的莲花,自动飞回她的腰间。琼舞抱起苏绾踏上云头,化作一道青光向海天相接处飞去。
琼舞的怀里又暖又香,苏绾疲倦之极,迷迷糊糊地,仿佛又回到了在蓬莱岛的那些日子,那个时候,他还是青萝,是她的好姐妹,他对她那么好,那么体贴。她的头在他手臂上寻了个舒适的地方,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睡梦里,有叹息声幽幽怨怨,不绝于耳。就算是在梦中,这声音也让她回到了从前作为雪霓时,对北辰星君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的那种心情,由不得的皱起了眉头,心酸难忍。却有手指轻轻柔柔地将她的眉头抚平,在她的脸颊眉尖唇边流连不去。是夜,海风转了性情,整夜低唱婉转,幽幽咽咽一直到天明。
苏绾醒过来的时候,只见自己躺在一张又大又软的大床上,透过雪白的鲛纱绣花帐幔,隐约可以看到窗口一串五彩贝壳串成的风铃随风飞舞,却听不到半声音。
她惊觉身上的伤痛已经好了大半,便探手去拉帐幔,刚拉开一条缝,旁边一个少女呼地起身,将帐幔挂起,惊喜地道:“哎呀,陛下的功夫没有白费,你果然在这个时候醒了。我这便让人去和陛下。”
她拍拍手,门外悄无声息地俯下一个丫头:“姑娘有何吩咐?”
少女道:“去请陛下来,就苏姑娘醒了。”
苏绾惊讶地看着身边的少女:“水颜?”正是当日在揽天宫中,她遇到那位由鸩鸟化作的少女水颜。
水颜微微一笑,快言快语:“是我,要不要进补神的汤药?陛下早就命人熬好了,就等着你醒来给你进补。这药乃是精心搭配,许多味灵药都是世间罕有的,花了我家陛下许多心力,保证你药到伤除。”
苏绾垂眸道:“好。麻烦你取来。”
水颜自桌上端起一碗汤药来,摸了摸碗沿,笑道:“陛下时间算得准,不冷不热刚好。”又絮絮叨叨地道:“你昏睡了一天****,是我家陛下一整夜不眠不休地用他自身的真元为你疗伤,等会儿你可别忘了谢过我家陛下。”
水颜每一句话都不肯离了琼舞,苏绾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却也只得装晕,埋头苦干那一碗苦得难以下咽的汤药。药是好药,一入了喉,便有一股柔柔的暖流自胃部缓缓流向她的四肢百骸,暖洋洋地好不舒服。
水颜又取过温水给苏绾漱了口,扶她躺下:“你别看自己好了许多,实际上还弱着呢,得好好休养一段时间才能完全复原。”
苏绾应了,道:“你可看见我那只玉鸦?”
水颜笑道:“它和我家陛下在一起。”
苏绾奇怪之极,白和琼舞向来合不来,怎地此次竟然混在了一起?
水颜纵身跳起跑出:“陛下来啦,我去接他。”她在门口与琼舞低声了几句话,紧接着琼舞一身华袍,慢吞吞地独自走了进来,立在床前看着苏绾淡淡地道:“你感觉如何?”
苏绾低声道:“多谢你,给你添麻烦了。”
琼舞脸色一冷,垂了眼帘道:“合作互利罢了,你快些好起来,我也好早把东西给你,把事情了结。”
他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苏绾有许多话也不好出来,只得应下。琼舞立在那里,也不走,也不话,只把眼睛看着窗边那串风铃。
苏绾绞着被子道:“你的伤,好些了么?”
琼舞冷笑道:“时隔那么久了,若是还不好,今**岂不是要看见我的尸骨了么?”
苏绾哑口无言,只得低声道:“对不起,是我不好。”
琼舞冷哼了一声:“你再多的对不起,我也不会原谅你的。”
苏绾无奈,顾左右而言他:“我听水颜,白和你在一起。”
琼舞狠狠一挥袖子,转身往外走:“三天之内,你必须好起来,我可没时间没精力等你。”
苏绾透过窗子,看见水颜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拉着琼舞的袖子不停地什么,他却是不耐烦地吼了水颜一声,径自走了,只剩下水颜红了眼圈站在院子里发愣。
不多时,一阵鸟儿搧动翅膀的声音从窗口传来,白做贼一般心翼翼地停在窗口,左右张望,眼看四周无人,才欢喜地直奔苏绾而来,停在她的胸前,讨好地要将嘴壳去擦她的衣襟。
苏绾翻了个白眼,将它拨到一旁:“死白,不许在这里擦。你刚才到哪里去了?你什么时候竟然和他那般好了,是不是也有什么秘密瞒着我?”
白无所谓地理理羽毛,道:“什么呀,那家伙将我关了起来,你要为我报仇。”
“他为何要关你?”
白瞅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终道:“我和他彼此看不惯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你快好起来吧,把未已的事情解决好了,我们好去找大人。”
它是气不过琼舞搂了苏绾一个夜晚不放手,与他打架,才被报复地关了起来,还被扣了一干扰他为苏绾疗伤的帽子。它想,琼舞不定就等着让它告诉苏绾,他对她做了些什么呢,它偏就不如他的意,让苏绾什么都不知道。看他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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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恨要上班的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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