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缘

作者:田缘

    沈知府嘴角微翘,微微颔首。

    杨玉荣气得差点吐血,拒绝也不是,答应也不是。

    冯长顺这才明白杜鹃用意,忍笑转头。

    黄元则低着头无声微笑。

    和他一胎出生的姐姐,果然不同的!

    那两少年看着杨玉荣一脸便秘痛苦样,也都拼命忍耐,若不是在公堂上,怕是要放声大笑了。

    退亲过程简单的很,因黄元是杨家养子,所费聘用之物都是杨家所出,自然不存在退还之说,便当堂写了退亲文书,双方摁手印——陈家也来了人——然后沈知府作证。

    退亲完毕,黄元和杨玉荣同时松了口气。

    至此,杨玉荣才算放心,又想找回面子了。

    哼,他白养了这祸害十几年,什么没得到,反受了一场羞辱,怎么能甘心!

    于是,他一边恭喜黄家诸人,一边数落他如何善待养子,精心养育,尽心培育,花费了无数银两和精力。言下之意,当日黄元若不被他救了,就被狼吞了;若不是他养育,也成不了秀才,杨家为了他可是费了许多财物和精力。

    当然,黄元若没读书,也惹不来这场祸事。

    可这话他是不会说的。

    黄元听得面色铁青,低垂着头,双拳紧握。

    冯长顺等人也面色难堪。

    杜鹃立即问道:“杨大爷,你算算看,我弟弟在杨家大概花费了多少银子?”

    杨玉荣斜了她一眼,傲然道:“这也不用算。算这个账干什么?难道还要黄家还?你们也还不起。我也不会要。就当做善事好了。”

    他就是要黄家明白:若不是杨家,他们的儿子早死了。更不会成材。竟敢忘恩负义地羞辱他。

    杜鹃笑道:“话不能这么说。就算是行善,也要做在明处。依我看。你不过就是给他些吃的穿的,能花几个钱?他有今天的成就。全靠自己用功。”

    杨玉荣快被她气死了,瞪眼道:“胡说!怎会如此简单?”

    杜鹃无辜道:“我也知道自己说的不准。可你不说出来,我们怎么知道呢?每家过的日子又不一样。说出来,我爹娘听了也感激杨大爷。就算还不起,人在人情在。也不枉你为他费的这番苦心。”

    杨玉荣一想可不是,那他可要说了,这都是你自找的。

    他便按月银十两计算,一年一百二十两,十四年为一千六百八十两。加上读书和其他费用,没有三千两也差不多了。

    堂上两少年听了,都把目光去看黄元,眼中满是戏谑。

    黄元竭力压制内心愤怒,以免当堂发作。

    再说黄鹂,虽然自持聪明,却很有自知之明,这样的场合,她只是听着。一句话不多言。反正有二姐姐和林春在,不怕的。她不太懂律法,可不能瞎说。听了一会,听烦了。就悄悄挪到黄元跟前蹲下,小声叫道:“哥哥!”

    神情十分喜悦,两眼闪烁。天真娇憨。

    黄元心下一动,看着她轻声应道:“嗳。你叫什么?”

    黄鹂忙跪下。凑近他道:“黄鹂。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就是那个黄鹂。”

    黄元听了一笑。问“你识字?”

    黄鹂用力点头道:“读了许多……没有哥哥读的书多。都是二姐姐教我的。哥哥,你起来。老跪着干什么。那个老爷又不问你话了。”说着用手去扶他。

    黄元道:“不能起来。要等大人发话了才能起来。”

    兄妹俩说着话,又听见那边杨玉荣和杜鹃你来我往地细细算账,便一齐转头,凝神细听。

    “真有三千两?”

    “这还有假!我杨家吃穿用度岂是你们庄户人家能比的?就不够三千两也不差多少了。”

    “那就算他用了杨家三千两。”

    “正是。也不用你们还……”

    话未说完,就见杜鹃从怀里掏出一卷银票,一五一十地当堂点数,数了五千两递给他,道:“这是五千两。杨家将我弟弟养大,费的银子不过是小事,真心呵护养育他才是无价的。这另外两千两就算谢杨大爷费心了。还有——”她朝林春伸手,林春便从背囊里拿出一个木盒打开——“这是两支上好的老参,就送给尊夫人养身子,谢她照顾我弟弟长大。”

    林春从杜鹃手上拿过银票,和木盒一齐塞入杨玉荣怀里,同时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十分鄙薄,然后退到杜鹃身边站定。

    堂上众人,连带冯长顺和黄老实夫妇都惊呆了。

    杜鹃哪来这些银子?

    自然是任三禾拿来的,还有这次杜鹃炒的野茶也脱手了,也凑了三千两。事先他们就商量好了这一手,觉得这种人家,有事时躲开倒没什么,就怕将来救了黄元出来,见他没事了,又要靠上来,挟恩图报,指使黄元做这做那。因此,杨玉荣就算不提,杜鹃也要提的;既然提了,正中下怀。

    杨玉荣不可思议地看向黄老实,可他也是一脸懵懂,很明显这银子不是他拿出来的,这就奇了。

    林春见杨玉荣犹豫,疑惑道:“杨大爷不想要?莫非舍不得黄元,还想认他做干儿子?也对,你对他言传身教,养了这些年,他凡事都听你的,放不下也难怪。正好我们来这府城,人生地不熟的,庄户人家又没见识,黄元兄弟这案子还要靠杨家……”

    “住口!”杨玉荣气急败坏道,“这银子和人参我收了。从此黄家和杨家再无瓜葛。别说什么我教他!打从他九岁那年离开黑山镇来府城读书,他做什么家里一概不知。原以为他是个成器的,不想却在外面不学好。肚子里装了一点墨水,就跟人卖弄。连朝廷的事都敢指手画脚。我没有这样的儿子!也不敢认这样的儿子!”

    他终于撕破脸,不装善心了。

    他要跟黄元彻底划清界限。省得被他连累了。

    这些银子他拿就拿了,不拿白不拿,他正觉得亏本呢。

    杨玉荣喊出那番话后,满堂皆惊。

    沈知府眯着眼睛看向杜鹃和林春。

    自打这群人进来,开始的时候还是由冯长顺出面主事,林大猛作为村里正跟着配合;等确定黄元身份后,不知不觉间,主导对话的人变成了黄杜鹃和林春。其中又以黄杜鹃为主,别人完全跟不上她。她和林春三言两语就把杨玉荣逼得原形毕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