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黄大娘站稳了,没摔倒,黄元扶住她才放心。
因转头对二娃严厉地喝道:“你敢这样对长辈说话?”
适才黄大娘一动,二娃就跑下台阶。跑到院墙边,随时准备绕着院子打转,以免被姑奶奶揪住挨打。——姑奶奶可是打过他们的。
这时被黄元斥责,一声不敢吭,却委屈地瘪嘴。
黄元和杜鹃扶着黄大娘回木盆边坐下。
杜鹃责道:“奶奶,你这么大年纪了,也不当心些。刚才起太猛了,那头能不晕?”
黄大娘羞愧地哭道:“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哟!”
黄元握住她手,轻声劝慰,一面对杜鹃道:“二姐,晌午叫他们几个去咱们家吃,让奶奶歇一天。”
杜鹃满口答应,又另搬了个小板凳来放在木盆边,坐下,把袖子挽了挽,就搓起衣裳来,一面道:“这两天都叫他们去我家吃。我再杀只鸡,炖了给奶奶补补。奶奶这是累着了。”
黄元点头道:“就这么着。”
迟疑了下,轻声问道:“你不是说要上山……”
杜鹃忙道:“不去了。哪里就差这几天。要说家里也不缺吃的,我不过是想弄些山货,卖些银子,早些为你将来打算而已。将来你考秀才、考举人,再进京赶考,那都是好大的开销,没银子可不成。看戏上说,有那穷书生进京赶考的时候,被人杀了,然后冒名顶替他当状元,太吓人了……”
她只顾低头说,黄元对她连连打眼色也没瞧见。
黄元无法,只得轻声嗔道:“杜鹃!”
他又喜又甜蜜:明明两人不是孪生姐弟,怎么这样心有灵犀呢?今天的事就是突发事件,他也没料到的,杜鹃却跟他配合无间。所有言谈仿佛信手拈来,连个眼色也不用知会。
哦,他现在倒打眼色了,那是怕奶奶被刺激狠了。
杜鹃被他提醒。抬头一看,黄大娘正呆呆地看着她。
她慌忙解释道:“奶奶,你别想多。我就是想早些做准备,咱家还欠小姨父银子呢。再说,弟弟也想跟我上山。我就想,这样也好,他是该把身子骨锻炼锻炼。你瞧林春,练一身武功,差不多的人,谁敢惹他?弟弟多跟我练习。将来出去咱们也放心……”
黄大娘惊恐道:“要练习!要练习!杜鹃,你要教你弟弟。不,还是让你小姨父教你弟弟,你小姨父厉害些。还有小顺,都要练……”
她吓坏了。外面竟然这么危险?
黄元忙安慰她,让她放心,说他还要在家待几年工夫呢,慢慢锻炼;又劝她别跟小娃儿置气,好好歇两天,把身子养好,别让孙子孙女担心。一边问她最近饮食睡眠等起居状况。
黄大娘一一答了。
杜鹃又问:“昨天我送的鲜鱼豆腐汤,奶奶可喝了?那鱼是我在深山老林子里面的深潭里弄来的,最是滋补的,味道又鲜。弟弟说他在山外从没吃过这样的鲜鱼呢。我就给爷爷奶奶送了一瓦盆来。”
黄大娘见孙子和孙女如此待她,又是惭愧又是感动,又愤愤地想。还是自家孙子贴心,亲哥哥亲弟弟的孙子到底隔了一层,掏心掏肺地对他们,落个这样下场。
正想着,就听见杜鹃问昨天的鱼。顿时悲从中来,哭道:“我……我一滴也没喝。哪轮到我……”
黄元和杜鹃大惊,都问怎么了。
黄大娘委屈得跟个娃儿似的,抽抽噎噎地说,人多,亲孙子侄孙子,一人一碗,她连边也没沾上。那么大一盆汤呢,她省给他们喝,却还不落好……
黄元和杜鹃相视愕然,也顾不得做戏了。
老人家这样,叫他们心里很不忍,也很生气。说到底,这是他们奶奶。明明那鱼汤是送给爷爷奶奶喝的,又不是送给亲戚的娃喝的,她管他们有没有汤喝。
黄大娘诉完委屈,就发现孙子孙女面色不好,心里又熨帖又不安,就抹泪道:“都怪我糊涂,瞎操这份心……”
杜鹃瞥了二娃一眼,悄声道:“奶奶别说了。小娃儿不懂事,听见这话,回家搬嘴,咱们出了力,还不讨好,得罪亲戚不值当。随他去吧。奶奶何苦跟他几岁的娃儿计较。”
黄大娘愤怒了,陡然提高声音道:“我伺候他们还伺候出仇人来了?我有什么不敢说的?……”
遂望着二娃数落起来。
什么起早贪黑哪,什么烧煮擦洗哪,什么贴补米粮哪,又是家里闹得不得安宁哪,唠唠叨叨没完没了,黄元劝也劝不住。
二娃则更委屈伤心。
他一点不觉得自己有错:方家送给黄家的东西,是泉水村其他上学娃儿束脩的数倍。但凡家里有点稀罕物,爹娘就颠颠地送来给姑奶奶。上回他回家,娘还对他唠叨呢,说省吃俭用供他读书什么的。可是姑奶奶还骂他们,好像他们占了多大便宜一样。
再说那鱼汤,他就喝了一碗,姑奶奶就跟表哥表姐告状,说得他好馋嘴模样。又不是他要喝的。还有,他家还送了人参给姑奶奶呢,还抵不过一碗鱼汤……
小娃儿越想越不忿,黄大娘偏又骂起来,他就哭了。
这时,强子等另外几个小娃儿也从私塾回来了。
原来,私塾放假,他们只回家待了两天就来了。原是他们爹娘觉得,黄元平日教许多娃儿读书,不能对表弟额外照应,因此让他们提前一天来,近水楼台先得月,好得些私下指点。黄元怕他们吵奶奶,吩咐他们早上去私塾读书,吃饭时再回来。这二娃便留了心,晓得他早上要来给爷爷奶奶请安,就赖着没往私塾去,想等他来了好请教学问。其实他才开蒙,只认得几个字,也没什么好请教的,不过是小孩子心理,希望表哥对他多些关注罢了。谁知黄元给爷爷奶奶请安后,就去了地里。他没占到便宜不说,还被黄大娘指使着干这干那,心里很不忿,觉得耽误了自己的学业。这才吵了起来。
再说眼前,这些娃儿住在黄家,事事不如在家自在便宜,满心都是寄人篱下的自卑,这时听见黄大娘数落,连他们也捎带上了,既委屈又愤懑,就有个叫强子的娃儿辩驳了一句,说他们不是白吃白住的,爹娘都送了东西来的。
有一个开头。其他娃儿也纷纷开口辩驳。
所谓顽童,说话哪管轻重,也不分好歹,也不可能考虑周全。他只心里有什么便说什么,觉得不平就要发泄。觉得委屈就想哭泣。因此,大家哭的哭,吵的吵,竟作起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