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黄元出现在门口。却不见杜鹃。
他迟疑地看了看床上的昝水烟,又看看还在沉睡的红灵,迈步走了进来。
“姑娘可好些了?”
他端了个凳子,放在床前一尺之地,端坐下来,先问候床上人。
昝水烟面泛红潮,微微欠身道:“好些了。多谢记挂!”
黄元深吸一口气,郑重开口问道:“姑娘所谓何来?”
昝水烟凝目看他,反问“公子不知?”
黄元垂眸。苦涩道:“姑娘何苦来!”
昝水烟幽幽道:“甘之如饴!”
黄元沉默半响,才又问:“怎不先告诉在下一声?”
昝水烟又反问道:“告诉你了,你会答应吗?”
黄元头往胸前低垂一分。
过一会,他重又抬头,双目炯炯地看着她道:“不管如何,姑娘也不该自贱身体。或让人接,或让昝兄送,怎能自己爬过黄蜂岭?万一有个闪失,让黄元情何以堪?”
昝水烟鼻子一酸。眼眶一热,泪珠滚落。
“水烟想试试自己,既效仿‘文君夜奔’,可有‘当垆卖酒’的勇气。若连黄蜂岭也不敢过。也不必来投奔公子了,直接转头便是。爬过黄蜂岭,乃是水烟向公子明志:将来无论甘苦。为妻为妾,绝不反悔!”
黄元血气上涌。猛然站起,看着那个柔弱的女子。不知是怒还是痛,更有无措,嘴唇连连颤抖。
最终,他丢下一句“姑娘请好好安歇。”然后转身疾步而去。
昝水烟看着他的背影,长出了一口气。
同时,心里又沉沉的:接下来会怎样?
黄元奔出闺房,在外间看见呆立的杜鹃。
他站住,静静地望着她,轻声道:“我去给昝兄写信。”
说完逃也似的走了。
写信?
杜鹃看着他的背影自嘲地笑。
她可真够倒霉的,竟遇见了活生生的“卓文君”。
转脸看看那房门,再也不想进去了。
黄元回房后,铺开纸笔,奋笔疾书。
然而,写完一张看后,不满意,当即撕了;接着又写,又不满意,又撕了;他一连撕了七八张字纸,才颓然撂笔,呆呆地看着窗外发怔。
夜幕降临的时候,身后有了响动。
黄鹂走进来,挨到他身边轻声叫道:“哥哥!”
黄元“嗳”了一声,拉了她的手问“二姐呢?”
黄鹂小声道:“二姐和大姐磨山芋,洗山芋粉。”
说完抽出手去,摸着火折子,为他点上灯。
黄元听说杜鹃在做事,心里松了口气。
想起她永远灿烂的笑,暗下决心,又提笔蘸墨。
黄鹂看见桌上扔了好几个纸团子,迟疑地问道:“哥哥,昝姐姐她……”
黄元打断她的话,温声道:“你先去,我写封信。回头来帮你们推磨。”
黄鹂雀跃道:“嗳!就要吃饭了。爷爷奶奶等着呢。”
黄元皱眉道:“爷爷奶奶来了?”
黄鹂撅嘴道:“嗯。”
黄元再没说什么,又奋笔疾书起来。
黄鹂便不打扰,悄悄地走出去,还体贴地带上了门。
黄元这次很快就写好了,只一页纸。装入信封后,又迟疑起来,不知找谁带这封信,或者说送这封信,因为这信非同小可。
想来想去,他决定还是自己亲自走一趟。
唉,早知这样的话,就不需要写信了。
将信收拾好之后,他走出屋去,却听见隔壁传来黄大娘的说笑声“……乡下地方,穷苦的很,你们那样人家出来的,就怕住不惯……”他心一沉,往西厢走去。
杜鹃姊妹正在西厢磨山芋。
因厨房小,厢房盖好后就把石磨挪过来了。
他还在门口就叫“黄鹂”。
黄鹂跑出来,黄元在她耳边嘀咕了一阵,她不住点头,然后就往上房去了。
黄元则走进厢房里间。见黄雀儿坐在石磨前喂料,杜鹃正在推磨。忙挽袖子道:“让我来试试。”
黄雀儿转头笑道:“你不会。”
杜鹃却侧身让开道:“试试也没什么。”
遂教他怎么扶,怎么推。说“看着容易,推起来可不容易,不懂使巧劲的人,根本推不转。光有力气是不行的。”
黄元见她一如既往地说笑做事,更放心了,呵呵笑道:“再难能有多难!还能比我考秀才难?我就不信,用‘头悬梁锥刺股’的精神,学个推磨还不成!”
杜鹃顿时笑起来,道“我看你怎么学!”
姐弟几个正笑闹着。黄大娘和黄鹂走了进来。
见黄元推磨,她马上道:“怎们要你推?你哪会这个。”
黄元解释说他想试试玩的,大娘才不言语了。
她找了个凳子坐下,满面笑容地对杜鹃感叹道:“那昝姑娘长得跟仙女一样,又白又嫩。村里人整天说你好看,这下可把你比下去了。她又文静又大方,还体面懂礼,真真是官家小姐,就是不一样!”
杜鹃笑道:“那是。咱们是乡下丫头,怎么比!”
黄雀儿不满地说道:“杜鹃也白,脸上总是白里透红。”
黄鹂道:“二姐天天晒也晒不黑,跟昝姐姐一样好看。”
黄大娘看看杜鹃。确实很美,无法睁眼说瞎话,强辩道:“总还是差些。杜鹃皮肤就没人家昝姑娘细滑……”
黄元忽然就兴致缺乏起来。对黄雀儿道:“饭好了,先吃饭去。回头再磨。黄鹂,先扶奶奶去坐。”
黄鹂大声道:“嗳!奶奶。咱们先去喝汤。”
黄大娘话说到一半,就被她硬拽走了。
这里,黄元见两个姐姐收拾磨好的山芋浆,便又问杜鹃,这山芋磨出来以后,要怎么制山芋粉。杜鹃说,拿包袱包起来,反复用水冲洗,下面用大木盆接着。等过一晚上,山芋粉就沉淀在盆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