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好端端的话罗大成偏偏说得嘻皮笑脸的,让聂秋染脸色一下子黑了大半,崔薇之前听聂秋染说那罗石头日子不好过时还有些半信半疑的,在她看来罗石头再不好,可也是个男孩儿,怎么样也不会落得这样的地步才是,可谁料现在听了罗大成满脸嫌恶的话,见聂明也是撇着嘴唇满脸不屑的模样,顿时便相信了,既然罗大成不肯说他在哪儿,崔薇也不准备再问,想等下再去找找看。她这会儿心里已经有预感自己恐怕找到罗大成将衣裳送给他,估计他也是保不住的。
跟在聂夫子身后给已经去世的罗老头上了一柱香,崔薇也没敢去看那具棺材,她还是头一回与死人接得这般近,再加上她自个儿又是莫名其妙来到这古代的,心里多少还存了一点儿信神鬼的念头,因此有些犯怵,呆了一阵便想要出去转转了。聂明根本不想理睬她,而不知为何,聂秋染也没有跟在她身边,像是知道她要做什么一般,崔薇忙拧了裙摆四处望,连旁敲侧击的问了好几个妇人,才将罗石头在柴房的事儿给问了出来。崔薇忙回马车上取了自己之前便包好的东西,拧着就朝柴房走去。
如今罗家里人人都忙得厉害,许多人目光都被屋里的聂秋染这个举人给吸引了,不少妇人都围在门口边瞧热闹,根本没哪个注意到崔薇的动作。崔薇拧了那一大包衣裳进了柴房时,一股阴冷潮湿的感觉便已经涌得她满身都是,柴房许多地方漏着水。地上是一般的泥土地。这会儿已经湿透了。踩上去滑溜溜的,这屋里散发着一股霉味儿,崔薇刚从外头进来,一时间也瞧不清楚这柴房里的动静,只依稀看过去到处都是放着叠了整齐的柴,她一手拧着裙摆,一手提着捆衣裳,嘴里小声唤道:
“罗石头?小石头?”
一个玉米杆里突然钻出一个黑黝黝的脑袋来。崔薇听到一点儿动静,刚一回头便看到一道影子扑了出来,她下意识的朝旁边一让,险些摔倒在了地上,便看到一个孩子警惕的瞪着她,一张冻得青紫的脸仰了起来,崔薇借着门口微弱的灯光,将他给认了出来,连忙高兴的冲他招了招手:“罗石头,你还认不认得我?”
她笑眯眯的样子使得整张小脸都像是活了过来一般。给这原本阴暗的柴房也增添了几许色彩。那罗石头警惕的看了她几眼,半晌之后才点了点头。目光落到了她手里提着的一包衣裳上头,声音有些嘶哑:“你来干什么?”听着这声音,倒像是这孩子有些感冒了。崔薇连忙伸手去探他的头,感觉到这孩子缩了下肩膀,像是要往后退,但动作慢了一分,崔薇的手便落到了他额头之上。
一股滚烫的感觉顿时便从她手心中传了过来,崔薇吃了一惊,忙将手里的衣裳放在一旁的柴垛子上,惊呼道:“你发高热了。”
“不会死的。”这孩子抿了抿嘴唇,眼中露出倔强之色,接着又挪着脚朝他原本藏身的地方躲了过去。崔薇听他踩着地上的泥‘叭唧’作响,低头一瞧,见他竟然穿着一条短了大半戴的裤子,露出一双腿来,脚下竟然连鞋也没穿,一条裤子单薄破旧异常,在这样寒冷的冬天里,他竟然穿成这个模样,这柴房中又阴冷异常,难怪生了病。崔薇心里生出一股怜惜来,看他又缩回柴堆间,一边拍了拍他脑袋,示意他起来:“先别忙着过去,我去给你打些水,将脚洗了,换身衣裳吧。”她说完,又在身上摸了摸,取了十几个铜钱出来,今日出来得急,身上也没带什么钱,因此只有这些,朝他递了过去:“你自个儿去瞧大夫,抓些药吃了,病了可不能拖的。”
“你想让我做什么?”小孩儿满脸都是对生的渴望,死死将手中的钱抓紧,一边抬头盯着崔薇看,眼神中带着一抹如同野兽般的凶残与狠意,看得崔薇吓了一跳,接着又拍了拍他脑袋:“我不要你做什么!瘦成这模样,论斤称两的卖给别人都嫌全是骨头。”崔薇不知道这孩子从小是怎么长的,竟然遇着一丁点儿善意都认为别人对他有所图谋,她心中也觉得有些同情,又站起身来,看了外头一眼:“我去给你打些水,你把脸洗和脚洗了,先别下地,我下次给你带双鞋过来。”
罗石头眼中盛满了光彩,半晌之后才抬头看了崔薇一眼,狠声道:“你叫什么名字,往后,我一定会报答你!”
看他瘦骨伶仃的脸上满是严肃之色,可惜他实在太瘦了些,衬得一双大眼睛更是像要滚落出眼眶来般,他人年纪本来就不大,这会儿满脸的严肃看得崔薇忍不住笑了出来:“我不要你报答,要不,你好好活着吧,那就是报答了!”她本来也没指望过自己不过是做了丁点儿的小事便要让人家来报答,因此笑了笑,并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出去不多时果然从外头打了不少热水过来,让罗石头擦了脸和手换了身衣裳,崔敬平当初的小衣裳这会儿在他穿着还宽松得很,不过因为是长了些,总算是将脚给遮住了,崔薇又取了之前包在衣裳里头的蛋糕给他,又给了他一袋奶糖,外头聂秋染已经在唤她了,崔薇这才摸了摸小孩儿的脑袋准备出去。
谁料刚转身,衣袖便被人死死拉住了,她转过头去看,却见罗石头满脸的坚持之色,一张薄唇紧紧抿着,几乎像是看不见了般:“名字。”这孩子样貌看想倒是清秀,不过一双嘴唇却是薄了很,此时人都认为薄唇的人一般都性情凉薄,可眼前她看来这孩子却并不像是冷血凉薄的,至少比起崔敬忠那样的,不知好了多少。
她恍神了片刻,罗石头却是又拉着她问了一句:“名字。”
“我叫崔薇,你叫我崔姐姐吧。”难得遇到一个年纪比自己小的,崔薇温和的又摸了摸罗石头的脑袋,半晌之后才见他松开了手,嘴里轻唤了一声:“崔姐姐。”刚刚一番折腾下来,他身上热也褪了些,这会儿听起来嗓音里虽然还带着些鼻音,可也不像之前一般沙哑得厉害,多了些小孩子的稚气,听得人心中软绵绵的。
崔薇也不再多呆,连忙拧了衣摆从柴房里出来,就见外头的聂秋染等人已经等了片刻,聂夫子脸上露出不耐之色,而一旁聂明满脸不屑,看到崔薇出来时便尖了声音道:“大嫂一来我们们家便钻进柴房里头,莫非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你才喜欢往那胺臜角落钻?”她还在记恨当初崔薇不肯给她出陪嫁的事儿,如今她已经出了嫁,算不得聂家的人,自然对崔薇说话也不像是之前一般客气胆小的模样。
聂夫子诧异的看了这个女儿一眼,皱着眉头没有开口。
反倒是聂秋染,对聂明的态度像是早已经习惯了一般,根本没有在意,连眉毛也没有皱一下,撑着伞朝崔薇走了几步,走到她身边了,伸手替她拈去了身上沾的柴灰,满眼之中都是笑意,根本没有任何不满之色,反倒轻声笑道:“是不是去瞧罗寐生了?你要是真喜欢孩子,等过几年咱们也有的,又何必现在看到孩子就想要去照顾。”他一本正经的语气说出这种话,顿时令崔薇呆滞了片刻,回过神来时脸颊顿时涨得通红,看到一旁聂明张大了嘴,如同吃了只苍蝇一般的眼神,顿时便拧了聂秋染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