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外,四辆漆黑铮亮的宝马齐刷刷停在路边,顿时引来周遭行人侧目。
几辆车里的西装男纷纷下车来恭候,第二辆车的司机又毕恭毕敬打开车门,低头站在路边;这时才看见一位穿着素淡和服的日本老妇人,并一个约莫三十岁戴墨镜的高大男人,在一圈随从的簇拥下,从机场天桥上疾步走下来。
老妇人化妆极为隆重精心,发髻也梳得一丝不苟。只是脸色板着,紧紧抿着嘴唇,眼角便显得有些塌落,格外的戾气逼人。
相比之下那戴墨镜的男人虽然也不苟言笑,却只让人觉得威严沉着。他身形在亚洲人中算是相当高大挺拔的了,肩膀宽厚,腰背极挺,仿佛是多年的练家子,从骨子里便透出一种威重的气势来。
一群人疾步上了车,司机请示:“山地夫人、黑泽少爷,我们是先去酒店安置行李,还是先去医院?”
老夫人终于把她紧紧下抿的嘴角动了一动,说:“去医院!”
那个姓黑泽的男人却淡淡的道:“先去酒店。”
老夫人语气里不可避免的夹杂了焦急:“你在说什么啊?阿崇到现在还没有醒,他可是你的亲表弟!”
司机从后视镜里偷觑一眼,只见黑泽微仰着头闭目养神,充耳不闻的样子。
他迟疑了一下,紧接着踩下油门。
——是往酒店去的方向。
一群人先到酒店去放好行李,安置完毕,才从酒店出发去医院。
这时黑泽已经和老夫人分了车,挪到第一辆车里,侧头问助理:“山地崇来大连之前,去过旅顺?”
他会问这样的问题,显然已经把那天晚上发生在地下拳赛里的事情都打听清楚了。
助理肯定的道:“没有,山地少爷根本没有离开过大连市区,更没有接触过当地黑帮。少爷在中国接触过的人很有限,我们排查过名单,根本没有姓叶的人。”
黑泽沉思半晌,问:“旅顺真的有个叶家么?”
“这个……已经在查了。姓叶的人肯定不少,但是出名的叶姓武学世族根本没有听说过,更别提什么叶家幼子了……”
黑泽沉默不语,刀削般硬朗的侧脸上没有半点表情,越发显得难以猜测。
助理小心翼翼的道:“据东乡先生说,凶手自称替‘一百一十二年前’的家人报仇,一百一十二年前……难道是精神错乱?如果是精神病人行凶的话,倒是好理解了……”
“精神病人行凶,能在擂台上重伤空手道黑带八段的东乡京男?还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用手指轻轻一戳,把山地崇戳得重度昏迷两天不醒?”
助理嗫嚅不敢说话,黑泽冷笑一声。
“说什么精神病人,分明就是山地家惹到了不能惹的凶神,万里迢迢索命来了!”
老夫人在路上还能勉强撑住她那贵族世家的仪态,到医院一看昏迷不醒的儿子,顿时就撑不住了。
仅仅两天功夫,山地崇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他脸色灰白,眼皮红肿出血,脸颊泛着不正常的青灰,因为无法自主呼吸而戴上了呼吸器,乍一看上去倒是像睡了十年八载的植物人。
诡异的是不论医生怎么检查,都查不出这位少爷到底哪里出了毛病——他的心跳缓慢,肝胆衰弱,心胸血管大面积破裂,按理说胸部应该遭受过重击,但是胸部骨骼却偏偏都好好的,一点破裂都没有。
难道有人“隔山打牛”,没伤到他的骨头,却隔着骨头打碎了他的内脏?
这怎么可能,又不是变魔术!
老妇人坐在床边,颤抖着手拉住儿子,半晌才用日文惨烈的叫了一声:“阿崇!”
手下全都屏声静气站在一边,医生连大气也不敢出。
黑泽坐在一边,脸色冷淡,一条修长的腿架在另一条腿上。
老夫人抽泣半晌,转过头来嘶哑道:“阿川,你觉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黑泽川这才懒洋洋的站起来,伸手推开老夫人,解开山地崇胸前的纽扣。
只见他胸前剑突之下半寸的位置上,有个指头大的圆点微微发黑,仿佛是被什么撞了一下,留了个淤青的痕。
黑泽问医生:“前天送来的时候就有?”
医生忙不迭道:“救护车到的时候还没有任何异样,入院的时候才发现有轻微的淤青,但是没有发黑。这个黑点是今天早上才发现的,我们怀疑过皮下淤血……”
“鸠尾穴。”黑泽打断他,说:“任脉之络穴,人体三十六死穴之一,高手点之可造成腹壁震动,肝胆瑟缩,静脉破裂,心脏滞血——若无人解穴,必死无疑。”
医生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啊?!”
老夫人则没有笑,她脸色猛的惊慌起来——那种贵族礼仪怎么也掩饰不了的,骨子里的惊恐和慌张。
“您应该听说过吧,山地夫人,您曾祖父的父亲,当年就是这样在战场上被人杀死的。不是死于刺刀或子弹,而是被人在天灵盖上轻轻一指,就瞬间毙命了。而且我记得,山地家族的那位老太爷当年也是死在中国旅顺,真是巧合啊。”
山地夫人的脸色顿时极度难看起来,半晌才冷冷的问:“这就是传说中的点穴功夫?你一定有办法的吧,黑泽川!如果是别人的话就罢了,如果是你的话——”
黑泽站在病床边,居高临下看着状若枯槁的山地崇,脸色深浅莫测。
老夫人瞳孔微微一紧。
她知道黑泽川名义上是当年山地家族大小姐的儿子,山地崇的表哥;但是实际上,他母亲早在三十年前就和娘家断绝关系了。
这个男人虽然姓黑泽,实际上却和黑泽家族半点血缘关系也没有——他甚至只有一半的日本血统。
当年这个男人之所以能上位,是因为在他之前的几个堂兄都莫名其妙的死了;他上位之后一年,几个堂弟又莫名其妙的残了。黑泽川做事情极其细致,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那几个堂兄弟的“意外”跟他有任何关系。
这样一个人,你能指望他像个热心又和善的表哥一样,不辞辛苦为表弟疗伤吗?
老夫人紧紧盯着黑泽川,嘴巴一动,刚要说什么,被黑泽一抬手挡了下来。
“解穴比点穴难千万倍,但是我会试试。”
老夫人嘴巴一抿,唇角再次显出严厉的皱纹:“你有什么条件?”
“救自家表弟的命,要什么条件?”黑泽淡淡的笑了一下,眼底的寒光却冷得刀锋一样,“——不过阿崇受了伤,山地家族一定没有精力处理其他事情。说不得,只好让我替亲戚出头,亲自去查那个重伤了阿崇的凶手了。”
日本山地家族的贵客在医院里盘桓了整个上午,出来的时候正是饭点。老夫人心事重重的被人伺候去用餐,黑泽却直接坐车去了市中心。
司机忍不住从后视镜里偷偷看他,只见他的样子比去医院时疲惫了不少,额间有细细的冷汗,脸色甚至有一点发灰。
而他的表情,却比平时更加阴沉冷漠,让人一看就胆战心惊。
车停在市中心那家出事的酒吧门口,手下恭恭敬敬推开门,黑泽大步走进厅堂,只见里边冷冷清清,店面被山地家族的保镖团团围住,桌椅打翻得一地都是。
只有酒吧老板和迎宾小姐两人被押在包围圈中间,两个人都吓得瑟瑟发抖。
黑泽一进门,助理立刻快步走来,欠了欠身道:“已经问出来了。那天在擂台上距离太远,没什么人看清凶手的样子,唯一近距离跟凶手说过话的只有那个迎宾的女人。根据她的说法,那人看上去就是个中学生,可能只有十几岁而已……”
说到这里,助理的表情有点古怪:“呃,而且非常瘦,穿着破烂……根据她的描述,我让人画了像出来。”
边上人递来一张图纸,只见上边画着个少年,约莫十五六岁大小,身材清瘦,头发凌乱。他五官带着少年人那种不辨性别的中性的俊秀,但是眉骨清挺,鼻梁笔直,眼神又非常凌厉,看上去有种居高临下不可侵犯的意味。
黑泽手下能人众多,这画像看上去,跟叶真本人起码有三四成相似。
“这种一只手就能捏断他脖子的小孩,真是打倒了东乡先生的人么,东乡先生可是国内鼎鼎有名的高手!黑泽先生,恕我冒昧,我实在是不敢相信……”
“中国功夫是很玄妙的。”黑泽淡淡的道,“虽然近几十年来,在强手如林的世界格斗界里,所谓的中国功夫已经沦落成了一场笑话,任谁都可以踩上一脚——但是俗话说‘真人不露相’,中国这么大,人口这么多,你永远也不知道在这片辽阔的国土之上,是否隐藏了哪些不露相的‘真人’。”
他的手指从画像里叶真的脸上轻轻抚过,亲昵仿佛摩挲着什么心爱之物。
助理看着他的表情,打了个寒战,“山地家族已经把这个人恨到骨子里去了,如果我们抓住他的话,是否需要……”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暗杀他?”黑泽唇角浮现出一点冷酷的弧度,“不,这种天赋奇才的强者,只能死在一对一的公平对决里,只能死在我的手上。”
他把画像折好,放在西装胸口的内袋里,淡淡的道:“去这座城市的所有武馆、武校搜查这个少年的踪迹,去向当地的黑帮打听,不管用什么方法!这样特殊的一个人,除非他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否则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下!”
所有手下瞬间挺身,九十度鞠躬:“是!”
“从天上掉下来”的叶十三小同学,早上六点钟起床晨跑,打拳,七点钟神清气爽回家吃饭,路过浴室时看见一个人赤|裸上半身,俯在流理台边洗脸,于是顺口叫了声:“妈!”
玄鳞头也不抬:“你妈在客厅!”
叶真说:“哦,谢谢叔叔。”
“叫爸爸!叶十三小同学!你想挨打吗!你妈昨天晚上还在老子身下哭泣求饶叫老公……”
叶十三小同学把黄色内容选择性无视了,走到客厅一看,龙纪威正坐在餐桌边打电话:
“好了别唠叨了,哥在大连过得不错,抽空你再给我寄点特供的茶叶来……姓韩的要是欺负你了你一定记得跟哥说啊,哥帮你弄死他……老龙很好我也很好,就是咱儿子的教育问题要费点神……好了楚慈,提醒韩越别忘记给咱儿子上户口啊,还要念书呢。不说了,吃早饭呢在。”
电话那边传来担忧的声音:“自己在家做饭吃啊,你没下去买早饭吧,小心吃到一嘴地沟油哦。”
“……”龙纪威问:“楚慈同志,你找打么?”
叶真坐到龙纪威身边,抓了根油条泡豆浆,吃得满嘴是油。
龙纪威摔了电话,摸着叶真的脑袋说:“赶紧吃,吃完让玄鳞送你去学校。”
叶真乖乖点头,又问:“地沟油是什么?”
“人类进化史上的发明之一。”
“户口又是什么?”
“户籍证明。”
龙纪威见叶真又要张口,立刻断然道:“不准问东问西的,叶十三小同学!小孩子家家的不要这么多话,你想挨打吗!”
叶真说:“我保证是最后一个问题,妈。玄鳞叔说你昨晚叫他老公,是真的吗?”
龙纪威:“……”
龙纪威踢开浴室的门,片刻后传出了玄鳞鬼哭狼嚎的求饶:“老婆我错了!我错了!我只是顺口说说的而已!哎哟,不要打头!”
叶真小同学赢了。
一切威胁要揍叶真小同学的人,最后都会被揍。
……括号,除了龙纪威,括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