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楚慈带叶真动身去火车站,玄鳞和龙纪威一路送到楼下。
叶真有些舍不得,上车前拉着龙纪威的手,问:“学校放假的时候我可以回来吗?”
龙纪威说:“没必要,走一步看一步吧。我们在东北也只是暂居而已,说不定很快就要回北京了。”
叶真穿着刚来时龙纪威给买的黑色套头羊毛衫,白衬衣领子翻出来,显得非常斯文清隽,看上去倒是少了些幼嫩的孩子气。
他紧抿着薄薄的唇,目光在龙纪威和玄鳞脸上扫来扫去,半晌踮起脚给了他们一人一个拥抱。
玄鳞反手抱抱他,感叹道:“我有种送儿子出洞的感觉,啊,老子真是老了……”
龙纪威则没有多说什么,淡淡拍拍叶真的肩。他不是那种习惯于在人前表露感情的人,虽然表面上非常冷静,眼底却有些微妙的不好意思。
九处专门派了人开车送他们,司机探出头来笑着拍了拍门,显然是在催促。
楚慈把叶真轻轻一推,“去吧,你先上去坐好,我有两句话跟龙处说。”
叶真听话的爬到车上去,把行李箱安置到座位边。他能带的东西不多,除去楚慈指定要求的数学、化学课本之外,还有一套龙纪威买的奶牛睡衣,玄鳞给准备的冬天衣物。这些东西只一个手提箱就完全装下了。
从车窗看出去,楚慈站在龙纪威面前不知道在说什么,表情有点凝重。玄鳞倒是无所谓的听着,又优哉游哉的点着一根熊猫烟在那抽。
最后龙纪威拍拍楚慈的肩,楚慈笑了笑,看口型好像说了句:“谢谢。”
为什么要谢,他不是特地过来接自己南下的吗?应该是龙纪威谢谢他啊。
叶真疑惑的看着这些大人,楚慈打开车门坐了进来,最后对玄鳞和龙纪威挥挥手。
汽车缓缓开出小区,那两人的身影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不见了。
叶真心情有点低落,耷拉着脑袋默不作声。
楚慈也不说话,坐在边上看一本化学专业书。他的侧脸俊秀却苍白,唇角有点下抿,一看就是性格严肃、不大说话的那种人。
从外表上看,根本想象不出他对着熟人的时候那么话唠,可以跟龙纪威在电话里一扯俩小时。
去北京以后就住他们家吗?他还会每天跟龙纪威打电话吗?那岂不是每天都可以听到龙纪威跟玄鳞的声音了?
叶真又想起黑泽川,那只串串的功夫真的比自己好么,如果以后有机会去日本屠山地全族,是不是还有机会见到他?
少年正漫无目的的瞎想,突然楚慈开口问:“想父母吗?”
叶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父母指的是玄鳞和龙纪威。
“嗯……还好。”
“龙处是很好的人,他很快就会回北京的。”
叶真恹恹道:“他们也这么说你。”
“说我什么,人很好?”楚慈笑起来,摇头道:“我不行,以后你就知道了。”
叶真面无表情“哦”了一声,呆呆坐在座位上。
楚慈眼角余光瞥见他袖口的扣子开了,便把他手拉过来,扣上扣子,塞进毛衣袖口里。一连串动作非常自然,就好像一个温柔的长辈照顾孩子。
叶真珍惜的抚平袖口,对楚慈微笑一下。
楚慈已经低下头看书去了。
车停在火车站门口,一个九处的便衣工作人员早就已经等在那里,跟楚慈寒暄几句,便帮叶真拎起行李往候车大厅走。
“我只负责把你们送去站台,我两个同事跟你们一起上路。小朋友,你第一次上京吧?看过天|安门不?”
叶真摇摇头。
那工作人员明显是龙纪威那个派系的,对叶真相当热情:“以后九处的叔叔带你去天|安门玩啊,北京值得玩的地方还是相当多的。龙处说你喜欢吃零食对吧?”
这次叶真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那人摸出两个巧克力塞给他:“这个给你。”
叶真对这个时代的巧克力研究不深,从没见过这种金纸包的巧克力球。球心里夹着榛子和葡萄仁,他含在嘴里仔细品味了一会儿,眼巴巴问:“还有吗?”
“……”那工作人员黑线道:“我只剩两个了,以后一定买给你。”
叶真小心翼翼把金纸叠好放口袋里,认真道:“那你一定要记得啊。”
工作人员:“……”
虽然不是高峰季节,但是候车大厅里仍然人来人往,从两排座位之间穿过去的时候都得闭住呼吸侧着身。
楚慈把叶真安顿好,把行李箱塞到他怀里:“抱好别动,我去买瓶水,五分钟就回来。”
叶真于是就真的抱着行李箱,乖乖坐在椅子上不动。楚慈放心了,觉得这孩子真乖,临走时玄鳞喋喋不休叫他警惕叶十三小同学逃跑什么的,完全是杞人忧天啊。
于是他把叶真一人搁在那儿,放心大胆买水去了。
叶真摇晃着小腿坐在那里,好奇的看着周围的人满头大汗挤来挤去。据说顺着他们的方向一直走就可以到达通向月台的小门,他从没亲眼见过火车长什么样,虽然想去看看,但是顾忌到楚慈的禁令,又不敢真的跑去。
正坐立不安的时候,突然一只手从身后伸来,轻轻拍在他肩膀上。
“叶真,”一个沙哑醇厚的男声低声道,“你就这么上北京去了?”
叶真猛的回头,黑泽川俯下身,嘴唇几乎贴在他耳廓上。
“原来你已经自动放弃对山地家族的仇恨了。不过,这样对你来说也是好事。”
叶真双眼微微睁大,须臾间又紧紧眯起眼睛,一字一顿道:“你想得美。”
黑泽站起身,居高临下对少年微笑着,不动声色。
他们两人彼此对视,一站一坐,仿佛周围喧嚣的背景都渐渐远去,寂静无声。半晌黑泽川退后半步,微笑道:“既然如此,我就在外边等你。”
就在他后脚跟落地的瞬间,叶真突然闪电般探出手,四指并拢,掌心向下,直直刺向黑泽川笑腰穴!
这个穴道可不像武侠小说里写的那样点到就会狂笑不止,而是人身体上极其重要的死穴之一,江西“五百钱”一门将一百零八穴分门别类,最终列出六大必杀穴道,笑腰穴便位列其中,可见其中险恶之处。
叶真那一下起码蕴了九成的力道,四指瞬间破风而去,只要稍微拂到穴位,黑泽只怕当场就要一头栽倒!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啪!”的一声脆响,黑泽重重拍开叶真的手腕,同时一手便向他脸上伸去。
叶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人拍开,急忙偏头一避。然而黑泽的手半途中便转了向,没有带任何力道,轻飘飘的在少年侧脸上抚过。
那动作非常温柔,甚至有些过分的狎昵。
“你叔叔回来了。”就在叶真当场翻脸的时候,黑泽一句话便当场阻止了他,紧接着微笑着挥了挥手,瞬间便消失在人群里。
叶真脸色都变了,嘴唇气得直发抖。他回过头,楚慈正穿过人群向这边走来。
“你怎么了?”楚慈一眼便发现叶真脸色有异,“不舒服吗?”
“……”叶真深吸一口气,半晌才徐徐吐出来,面无表情道:“不,没有什么。”
楚慈递给他一瓶水果汁,叶真勉强喝了一口,说:“我想上厕所。”
“你知道洗手间在哪里吗?这里太乱了……算了,我陪你一起去。”楚慈拎起行李箱,叶真来不及阻止,他便已经率先走了出去。
叶真没有办法,只得跟在后边。两人一路走到洗手间,这时候里边隔间全都锁着,外边有个人正巧关上水龙头,甩着手走了出去。
楚慈正好过去洗了个手,叶真看周围没人,迟疑的道:“楚……楚叔叔。”
楚慈嗯了一声。
“你累吗?我给你按按肩膀吧。”
楚慈笑起来:“好啊。哟,你还挺乖的嘛。”
叶真满心愧疚,站在楚慈身后,不敢透过镜子看他的眼睛,只低着头在他肩膀上按了几下。点穴最重要的便是拿捏和认穴,叶真在这方面是专家里的专家,只按了几下,楚慈便觉得相当舒服,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叶真脸色微微变了,一只手微抬起来,对准楚慈后脑。
如果拿捏好劲道,轻轻一击的话,楚慈大概昏迷十几分钟便会醒来。
叶真咬了咬牙,猛的把手往下一挥。
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楚慈突然一睁眼,疑道:“你干什么?”说着条件反射的一偏头,转手一把抓住叶真手腕!
他人看起来清瘦苍白,谁知道反应这么快,手劲竟然这么大,连叶真都有点出乎意料!
“叶十三,你……”楚慈话没问完,叶真一脚把他绊倒在流理台边,紧接着手起掌落,准确一击落在后颈!
那块是最容易让人昏眩的地方,楚慈连吭都来不及吭一声,只微微挣扎了一下,紧接着身体一沉。
“抱歉,楚叔叔。”叶真扶起昏迷的楚慈,把他靠着墙放倒,难过的低声道:“对不起。”
他把脸在楚慈颈窝里蹭了蹭,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候车大厅里挤挤攘攘,九处的人守在座位边上等他们回去。
叶真随着人流挤出车站,外边马路上太阳明晃晃的,到处是车水马龙,完全看不到黑泽川在哪里。
叶真几乎是瞬间就迷失了方向。他顺着街口四个角走了一圈,触目所及全是一模一样的高楼大厦,红绿灯闪来闪去,汽车嘀嘀的按着喇叭。
他找不到黑泽川。
也许那个男人已经走了。
叶真低头看看自己还包着绷带的左手,片刻后下定了决心。他顺着通往市中心的那个方向,挤在摩肩接踵的人流里,慢慢的走了下去。
(2)
楚慈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里了。
耳边嗡嗡的仿佛有蚊子乱飞,仔细听来却是一帮人在吵架,其中一个声音最大并且最咄咄逼人:
“龙处不是我说你,楚慈他才刚出院,他情况怎么样你是知道的,怎么不叫你的人跟紧他们?你儿子他把楚慈打昏了就这么扔厕所里!幸亏被人看见报了警!不然万一出个什么事,你让我怎么办?!”
玄鳞咳了一声:“这事是叶十三的不对……”
“何止是不对,这孩子你们都没教好的?!还有你啊老龙,这孩子到底是什么情况,你跟我交过底没有?”
玄鳞弱弱道:“好吧韩越,等楚慈出院了,哥请你们俩口子马尔代夫蜜月一周……”
韩越哭笑不得,来回指着龙纪威和玄鳞两个:“真是够了!幸亏我来了大连,否则要是在北京听到这个消息,我简直能吓出心脏病来……”
“韩越……”楚慈含混不清的低声道,“你怎么……怎么在这里?”
病房里瞬间一静,韩越一个箭步冲过来,声音都发抖了:“你怎么样?别别别!别动!医生!护士!人呢,人呢!”
楚慈挣扎着坐起来,结果刚起身就头晕脑胀,险些一头栽回去。
“我没事,你别大惊小怪的……龙处,龙处呢?”
龙纪威本来远远坐在沙发一端,风衣领子竖起来遮住大半张脸,试图营造一种“其实我不存在”的感觉。楚慈一叫他,他立刻不装小透明了,快步走来问:“怎么?”
“龙处,”楚慈低声说,“我把你儿子丢了。”
龙纪威怒道:“丢了就丢了!找回来以后让玄鳞揍他!你感觉怎么样,头还晕吗?”
楚慈靠在韩越肩膀上喘了一会儿,眼睛慢慢聚焦了,低声说:“我还行。没想到我也有被人暗算的一天。”
韩越又开始喋喋不休:“我早就叫你留在家里,你非要千里迢迢跑来东北,这下知道我说的没错了吧?你每次都是这样,从来不听我的,早知道我就应该陪你一起来……”
他一念叨起来就没完没了,楚慈很有耐心的听他说完,半晌才问:“那叶十三呢?”
韩越还沉浸在说教的感觉里无法自拔,闻言立刻大骂:“这小孩到底跑哪去了,找到我非揍他一顿不可!”
“你开什么玩笑,人才十五岁呢。”楚慈有气无力的揉按着太阳穴,问玄鳞:“叶十三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跑?如果不想去北京,跟我们直说就是了,难道离开大连的事情是你们逼他的?”
“……”玄鳞迟疑半晌,说:“嗯,我怀疑他跑去找黑泽川去了……”
“黑泽川?”
玄鳞把黑泽川和山地家族的关系简单解释了一遍,又道:“这人是个棘手角色,他跑来找叶十三挑战,说如果他赢了,叶十三就不能再动山地家族的任何一个人。本来咱儿子是想应战的,但是就在这当口,山地仁派人去学校搞绑架,事情闹得很大,上边催我们尽快把孩子送到北京去……这里的政治气氛已经很紧张了,山地财团本来是来投资一个重要项目的。”
楚慈不了解这些事情,随口问:“山地仁?”
韩越却猛的反应过来:“不就是那个从事基因武器研究的家族财团吗?上次他们带来最新研究成果,结果被你给吃了!后来因为这事,他们还派了特工想要龙纪威的命呢。”
玄鳞立刻摆出一副“吃都吃了你还能拿我怎么样”的嘴脸。
楚慈听得有点发愣,问:“那个山地仁想绑架的是叶十三?想用叶十三向龙处报仇?”
病房里的其他三人同时用“你怎么这么聪明啊”的眼神看他。
“……”楚慈怒道:“政治斗争我又不了解!术业有专攻懂么?精细化工是怎么回事你们不也不知道么?!”
韩越赶紧安慰他:“好了好了,术业有专攻,反正你又不用攻,不了解也没关系……咱们还是来想想叶十三小同学上哪去了吧。他一个人跑出去,会不会被山地家族抓到呢?”
“——韩越!”楚慈更怒了:“什么叫你又不用攻,你给我说清楚!而且术业有专攻也不是这么解释的,你简直……”
韩越一把将楚慈捂进怀里去,用手拼命按着他嘴巴,惊慌失措的叫护士:“快点请医生来!病人又头晕了!快给他打点镇静剂,打完能睡一天一夜而且干什么都不会醒的那种,快啊!”
护士吓得一个踉跄,跌跌撞撞跑去办公室:“医生,医生——!病人不好了——!”
楚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