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真是个不勤学也不好问的坏孩纸,有什么疑问就放在自己心里琢磨着。
比方说从那天之后,他再也不问黑泽为什么要亲他了,他就在心里默默的想着。
黑泽到底为什么要亲他呢?
平时在家里玄鳞也会黏着龙纪威求亲亲求抱抱求打滚求蹭脸,那是因为玄鳞喜欢龙纪威,把龙纪威当食物(……),没事就舔两口解馋。
那么黑泽也喜欢他吗?
但是他们俩都是男的啊。
哦这个没关系,玄鳞是男的,龙纪威是男的,一样不妨碍他们俩亲亲热热,也不妨碍叶十三小同学管龙九处长大声叫妈。
那么问题的关键在于,黑泽串串真的喜欢叶十三小同学吗?
叶真考虑许久,觉得这件事很关键——首先,黑泽是个串串;其次,黑泽太老了,据说已经是个三十岁的老家伙了呢。
叶真想得脑袋瓜子疼,索性不想了,安心享受他的糯米团团、牛奶巧克力球、黄桃水果粒酸奶和大杯芒果碎碎冰。
刚来的时候叶真对这个时代的零食不甚了解,龙纪威又是个主张小孩多吃主食少吃糖的家长,导致叶真虽然有钱,却不知道怎么花。幸好现在黑泽接手了养育小孩的重任,出手大方又刻意讨叶真欢心,没几天功夫就搬了一座零食山回来,让叶真小盆友过上了前所未有的幸福生活。
和室的门大开着,阳光和微风温柔抚摸着叶真的头发,院子里的竹管接满了水,轻轻咚的一声磕在池塘边的青石上。
叶真吃饱了零食,晃晃悠悠的出门晒太阳。他眼睛看不见,在走廊上摸索了半天才摸到楼梯,刚要爬下去,突然被一只手扶住了。
管家大惊小怪道:“您要出来怎么也不叫一声?万一摔了可怎么办?来来来,我扶您下去……”
叶真却没有动,仰起头来沉默了一会儿,仿佛在思考什么。
半晌他突然问:“黑泽呢?”
“这个时间黑泽先生一定在书房,公司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不允许任何人打扰的。”
“哦,”叶真说,“那我去找他。”
管家:“……”
叶真推开管家,一步一晃悠的往前走去。他又不知道书房在哪里,便循着直觉一路往前——再走十几步就掉进池塘里去了。
管家欲哭无泪,问:“您就不能到别处去看看吗?我扶您去荡秋千好不好?”
叶真怒道:“你以为我是小孩子吗?!”
……您不是吗?!
管家疯狂腹诽着,只听叶真傲娇的扬了扬头,说:“我就要去找黑泽,有重要的事情跟他商量。你不带我去吗?那我自己找,找到了就踢门进去,损坏的财物由你赔偿。”
管家满头黑线:“您能别闹了吗……好吧,跟我向这边来。”
穿过走廊又不知道拐了几个弯,管家停在一扇桃木门前,轻轻敲了两下,用日文低声道:“黑泽先生,叶小少爷来找您,说有重要的事情跟您商量。”
书房里黑泽正跟山地家族派来的人交涉,一听叶真的名字,两方人都顿住了。
叶真两个字是山地家族的魔障——保镖头子东乡京男被此人打断脊椎,山地崇大少爷被打断十指并活活弄残,山地老太太则在无数保镖的包围下,被此人一刀斩下头颅,据说在场的手下们当场疯了两个。
甚至连山地家族培养出的C级缓冲体,只有用对冲波才能克制住的基因武器,都被这人简单粗暴的一棍子戳烂眼睛,硬生生用暴力解决了。
山地家族内部流传,这姓叶的不过十五六岁,看上去天真娇憨如同少女,一旦动起手来,却残忍冷血得让侩子手都胆寒,实在是个百年难见的狠角色。
黑泽看看山地家那个代表的脸色,扬声道:“让他进来!”
书房门开了,叶真摸索着走进室内。他穿着水绿色印奶牛头像的长袖睡衣,看上去相当卡通,眼睛上蒙着雪白的绷带,无意识的往周围扫视了一圈,仿佛感觉到这房间里不止黑泽一个人。
山地家族那个代表紧闭嘴巴,往椅背上缩了缩。
他不敢发出声音。
他不敢让这个看上去天真无辜、实际上杀人如麻的少年察觉到他在这里。
黑泽快步走上前扶住叶真:“你过来干什么?我有点事,等我几分钟。”
叶真被他扶到一张沙发上坐着,竖起耳朵听周围的动静。仅仅过了几秒种,他敏感的直觉就仿佛两根透明的触角一样,锁定了山地家族代表所在的方向。
“串串……”叶真“看”着那个可怜的代表,问:“这房间里还有人吗?”
所幸山地家族那人不懂中文,否则黑泽真是脸都丢到姥姥家去了。
“有人,你稍微等会儿。茶几上有水果,自己吃。”
叶真慢慢的哦了一声,拿起一个苹果慢慢嗅着。
黑泽转向代表,用日文平静的道:“——现在你看到了。”
那代表用眼角余光紧盯着叶真,“您竟然把他放在自己家里,他的身份有多敏感您是知道的,对吗?山地家族标出暗花来要他的命,山地先生不会放过他!”
“如果被他知道山地家族在哪里,山地仁一定不用标任何暗花,直接躺在家里等人杀上门就可以了。”黑泽站起身,向那代表的方向微微倾□:“回去告诉山地仁,别再妄想跟我合作了——一旦绑架龙九处长的事情暴露,他是第一只替罪羊。山地家族会从此死无葬身之地!”
那代表被气势压得瑟缩了一下,随即用力咳了一声,也站起身:“您的意思是在龙九处长这件事上绝对不会协助山地先生,甚至连两家的姻亲关系都一点也不顾了,是这样的吗?”
黑泽冷笑:“我母亲三十年前嫁人那天就跟山地家族断了关系,你到今天才知道?”
代表紧皱眉头,还想说什么,黑泽却没给他这个机会:“——来人!送客!”
书房里气氛剑拔弩张,没人注意到黑泽用日文提起“龙九处长”这个词的时候,叶真的眉梢轻轻一挑。
代表满脸不甘,最终还是愤愤不平的走了。
黑泽吸了口气,对叶真招招手,“——过来。”
叶真头也不抬道:“你给我过来。”
黑泽僵了一下,乖乖走过去站在沙发边上。
“你到底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
这个男人站立的身影仿佛标枪,挺拔坚硬又充满力量,光是看着就让人感到压迫的气势。而叶真把玩着苹果,漫不经心的抛上又抛下,半晌才用叫唤小狗一样的语气说:“串串啊……”
黑泽漠然看着他,不动声色。
叶真继续道:“听说你喜欢我,是这样的吗?”
黑泽眉心一跳,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全身肌肉瞬间僵硬。
“……你……你……你听谁说的?”
“哦,”这回换叶真不动声色了:“自己猜的。”
黑泽面部肌肉常年瘫痪,几乎从来没什么表情,眼下却几乎要破功,花费好大力气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冷静。
他闭上眼睛,半晌才哑着声音道:“你尽管回去告诉你父亲,玄鳞先生会杀了我。”
“不会。”叶真仍然把玩着苹果,懒洋洋转移了话题:“——你为什么喜欢我?”
黑泽沉默一会,说:“我在大连到处找你的时候,就觉得你是个少见的强手。山地崇说你是十几岁少年,我只觉得他走眼了,像你这样的功力,没有十几年潜心修习是不可能达到的。人人都在说天才,天才哪里有这么多?习武之道永无止境,就算偶尔出现一个百年难遇的天才,也容易被一点浅薄的成功迷昏头脑,不肯下苦功夫练习,终究一事无成。我当时就想,这件事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大家都对你看走眼了,要么你就是个真正的天才,并且吃过无数苦,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坚韧和恒心。我是个没什么天资的人,唯一可以依凭之处,便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拼搏多年的天赋平庸者,能遇上你这样完美的对手,也算是人生之大幸,可遇不可求了。不过这种感觉就算说来,你也是不懂的吧。”
叶真其实已经糊涂了,只能不懂装懂的点点头:“哦——孤独求败对吧,我知道的。以前师兄揍完我以后也经常这么感叹呢。”
黑泽:“……”
叶真捏着苹果,问:“还有呢?”
“没有了!”黑泽板着脸:“回去吃你的零食去!”
“哦——串串你恼羞成怒了对吧,虽然我看不到,不过你肯定恼羞成怒了对吧……哎呀你放我下来!你娘滴——!放小爷下来——!”
黑泽把叶真打横抱出书房,顺着走廊回到和室,没有理会管家瞠目结舌的表情。
叶真看不见,不敢太猛力挣扎,直到转了好几个弯,才感觉自己被轻轻放下来,脊背沾到了柔软微凉的床垫。
“叶真,”黑泽俯□来,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说:“我喜欢你,尽管这是不对的,违反自然规律的。你不回应也不要紧,只是请允许我暂时照顾你,直到玄鳞先生他们来接你回中国。”
叶真点点头,又呆愣一会儿,仿佛在苦恼的考虑什么。
黑泽耐心的等待,直到叶真突然灵感迸发,激动道:“串串!”
“嗯?”
“我终于想到晚饭吃什么了!——烤鹅成吗?”
黑泽:“……”
山地家主宅卧室之外,山地仁背靠着门,一手夹着烟头,一手拿着电话,听对面传来家族代表愤慨的指责声。
“……他甚至把叶真庇护在自己家里,一点都不顾及山地家族的颜面……好话说尽都不肯松口,龙纪威的事情绝对不能指望黑泽川出力,他不告发我们已经是好事了!……”
“没事,”山地仁沉声道,“我早知道是这个结果。”
“那……那现在怎么办?”
“不怎么办。”山地仁按断通话,低声道:“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他推开门,走进卧室。这里已经被布置成了一座临时病房,各种仪器堆满了角落,几根各种颜色的营养输入管连接到床上,龙纪威静静的躺着,脸色青灰。
他的整个左臂□在外,皮肤已经完全腐烂了。
以左手臂内肘那块咬伤为圆心,发炎溃烂的伤口外围皮肤变的衰老,苍白,失却温度,然后一点一点开裂腐烂,伤口面积逐渐扩大,蔓延到整个手臂。
无数医生来看过,都摇摇头,一筹莫展。
权威专家组日夜研究,只得出一个不明病毒的结论,说龙纪威的手臂咬伤处被寄生了一种细菌,至今没人知道它究竟是什么,只知道它从骨髓深处开始一点一滴腐蚀宿主的身体,直至完全溃烂。
从那天起,龙纪威就再也没有醒来过。
仪器记载着他微弱的心跳,除此之外,在没有其他东西能证明,龙纪威仍然还活着。
山地仁走过去,抚摸着龙纪威冰凉的脸,动作非常轻缓,手指却在微微发抖。
“是传说中的蛊毒吗?……难道是你自己……希望这样的吗?……”
窗外亮起一道闪电,雷声轰鸣响彻天际。
明明是风和日丽的晴天,此刻却毫无征兆的乌云密布,空气里充满了咸湿的气味,就要下雨了。
山地仁快步走到窗前,只见乌云以想象不到的速度飞快聚拢在一起,遥远的天际不断亮起闪电,看上去颇有些触目惊心。
山地仁疑惑的皱了皱眉,但是没有多想。
他回头看着病床上无声无息的龙纪威,半晌才沉重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