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梨花

作者:严歌苓

    铁梨花 第二章(4)

    “您是要我给您再昏死一回?”凤儿笑眯眯地逗父亲玩。

    “你不愿意你爸蹲大狱吧?那是个旅长,说我在他地盘上盗墓!他有槍有炮有马有车;他槍炮打哪儿地盘就圈到哪儿!”

    “您住大狱我天天烙油馍给您送去。”她还在逗他。

    “凤儿,小姑奶奶,爸才求过你几回?拿得准的事,爸啥时劳你姑奶奶的驾?”

    父女俩在镇上找了个店住下来,佯装出去各村跑着收购桐油籽。俩人知道那个跟踪的人就在不远处,所以话也不多说。徐孝甫按他预先算好的地脉、水脉、石脉,再来看山坡态势。夫人生前多病,卧的时间比坐的时间多,一张美人榻上她消磨了最后几年。大凡造墓,最好的地势是坐北朝南的罗圈椅地势。徐孝甫看了一阵,发现山梁在山凹后面,隐隐约约是个美人榻。他把方位框定下来,然后开始细细察看树群。凤儿突然发现自己对父亲正做的事深深着迷。父亲不是个简单的贼;他每掘一座墓都要先做足学问。他会一卷一卷地读书,一点一点寻访地方人物志,只要不超过五百年的墓,墓中尸骨生前的大致生活习 性他都能推演出来。他告诉凤儿,他要找的这堆尸骨生前常思念江 南的家乡,弹琴总弹采桑小调。又是命中缺水的人,从她字里一个淼可以看出来。

    “是个娘娘?”凤儿问。

    “二品巡抚夫人。”父亲回答。

    “啥时葬的?”

    “明朝宣德五年。”

    凤儿有些懂父亲的门道了。一个受宠 至极的夭折的巡抚夫人会葬在能看见或帖河水的地方。在她的墓前墓后会栽几棵江 南的桑树。最后一代守墓人也是忠实主人的,他们在断了饷银几年之后,在一个大荒年离开了墓园。

    应该是墓穴的地方没有任何植过桑树的痕迹。但此处的南边确实有条河,夏天水大时,水声这里也听得见。

    父女俩转悠了两天,徐孝甫不时停下来,看看女儿,凤儿的脸色好好的,不是和陰间接上气息的样子。

    “别看了,我头不晕。”凤儿揶揄地说。

    又找了一天,那个盯梢的人都腻味了,从暗处跑出来,也不再装扮盐贩子,肚皮上掖的两把盒子炮都露了出来。这回是他说:“回吧?”他虽然是在问父女俩,样子是没商量的。他可是要急着交 差了。

    回到陆家坡村,徐孝甫还是自己和自己够去,隔一会儿就问一句:“会是我估算错了?”

    “拉上我也没用,您老还得在大狱住下,还得我送油馍。”凤儿说。

    “我估摸的事,十有**错不了……”

    “爸,你说盗墓是不是也和抽大烟似的?有瘾?”凤儿这时并不是在拿父亲取乐,她发现自己和父亲在下洛陽铲启出土的时候,心在腔膛里跳得锣鼓喧天。她尝过各种喜悦,但这种掺和着惊悸、恐惧、未卜的喜悦,更合她的口味。难怪人说偷东西的人和偷情 的人都不是只图偷到了什么;只要去偷,就有乐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