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牌记

作者:梁仝

下电梯到门口?,有人?一身欲.火被浇寒了半成。因为?梁昭回家前叫了外卖,一份新疆辣炒米粉,两盒草莓牛奶。

她从他怀里?逃出来,去?和外卖小哥交接。后者见她满脸红晕、张皇失措,还关切,“需要帮忙伐?”

“帮什么忙?”

有人?贸贸然抢答,也拎走?梁昭手?上的大包小包。那小哥权当自己多管闲事,摸摸鼻子就走?了。

开门进屋的时候,梁昭难免挟怨,“算我求你,能不能不要一喝酒就撒泼发?疯?我真的会生气!跟踪、堵车、私闯民宅,这些没?品勾当也亏你干得出来。”

而顾岐安斜靠着门,已然歪歪倒了,他一脸乞怜状,“让我进去?坐会儿。”

“一会儿是多久?”

“至少等我醒半成酒,能好好走?路。”

他必然是装的,睁眼说瞎话,方才耍流氓的时候还好端端的呢。梁昭才不买账,偏偏她作势要阖门了,他手?还掌着门框,不怕被夹。

下一秒,就在她闪神或者心软之际,顾岐安趁虚而入,也顺手?狠狠带上门。

二人?一时面面相?觑。某人?嘴唇上还有她被亲花的口?红,像从她身上榨出的汁,抑或吸食的血。

梁昭气得不理他,转身到桌边拆外卖。她其实是个素食主义,也好清淡口?,但斋戒太久也会极为?地想?吃辣,最好能辣得鼻涕眼泪一把流。

眼下,她就潦草绑个马尾,蹲在椅子上,一口?辣米粉一口?草莓牛奶。

而狗贼已然自顾自歇到沙发?上,阖眼假寐。又把那投影仪捣鼓开来,随手?挑了部片子,是他从前最最不感冒的国产喜剧,《心花路放》。

这片子妙就妙在过?去?与现在双线并行的叙事诡计。于男主视角,是他与妻子离婚后一路“猎艳”去?大理的和解之旅;于妻子视角,是她当年说走?就走?前往大理而遇见男主的时光溯回。关于释怀也关于七年之痒:你从过?去?奔向未来,我从未来回到过?去?。

直到梁昭吃不下去?了,她拎起牛奶站到沙发?边上。

幕布上正?好演到男女主初见。妻子的怪癖是从来只吃橘子皮,剥开橘子拿皮泡水喝。男主觉得浪费就把橘肉扔进啤酒里?。后来这个互补的习惯维持了许多年,哪怕是离婚之后。

梁昭:“他们都说这是宁浩导演最烂的作品没?有之一。”

“烂吗?我倒是认为?很独特。得到的都是侥幸,失去?的才是人?生。”

“顾先生,你怎么突然矫情文青了?”

沙发?上的人?闲散掀眼皮子,冲她晃晃手?机,“因为?才从豆瓣上看了影评。”

看吧,这个人?。梁昭无语至极地坐上沙发?,把他挤到角落,“滚一边去?!你怎么好意思大剌剌占主人?的位置?”随即双脚剔开拖鞋,拎上来,也把玉桂狗的抱枕捉到怀里?。

“小东西还挺别致,什么时候买的?”印象里?,她成年以后就不喜欢这些毛绒绒的玩意了。好比他们用?来压车的那些娃娃,顾岐安问过?她,要不要拿回家里?。梁昭拒绝,理由是不想?打扫卫生的时候多一桩累。

“是赵家小囡送的呀。”

梁昭说,之前赵太太托到她找濮素海淘母婴用?品。

她上门去?送。临别之际小囡就坐在阿嬷怀里?,要亲亲她,也把手?上的玉桂狗给了她。

顾岐安托着太阳穴笑,“看来她还算喜欢你。”

“那当然。这世上才不止你一个人?有孩子缘。”

“可是要不是我的话,你从哪里?认识赵老贼他们一家?”

梁昭白眼,“你真无聊。连这也要争个输赢。”

幕布上,电影来到尾声。男主朋友大婚,已经二婚的妻子携丈夫来出席,和男主在走?廊寒暄。二人?忽而像两个没?有感情的复读机:

--你挺好的?

--挺好的。

--挺好的……

梁昭哭笑不得,“看他们说话好累。”

“原来你也知道啊,”顾岐安扭头来看她,“我有时候和你说话就像这么累。”

“那你别说!”被冒犯到的人?气鼓鼓站起身,把抱枕抡到他脸上。

顾岐安眼疾手?快地接住,拿下抱枕,面上不无愠色,“发?什么神经?”

他去?钳制她双手?,翻身把人?制服在沙发?上。居高临下的视角,看梁昭嘴巴辣得红红地,刚想?嘲笑什么,岂料她泼蛮地一记窝心脚踹上来。

好在顾岐安反应快,截住了,热手?触到冷脚冻得他冷嘶,“怎么这么凉?”

“松手?松手?!痒死我了。”

“别闹!”顾岐安按住她,手?指蛮横捏住她的脚,从抚摸到捂热,“也是。你一年四季手?脚都是冰凉的,怪谁呢?怪有人?宁肯冻死也不愿意多穿些。”

“顾岐安你个臭不要脸的。离婚了还碰我脚,你知道这放在古代?叫什么嘛?你怎么敢的呀?快松手?!痒死我了……我宁肯冻死也不要活活痒死。”

可惜这个人?,死猪不怕开水浇。梁昭越局促狼狈他越是得意不已,就这样牢牢辖制她的脚,力道时轻时重,而他眉眼里?满是认真。

她很少在手?指上涂甲油,只涂脚趾,要么全黑要么樱桃般的红。衬上脚腕不知何?时文的一朵海棠,灯光下看,妖冶并风流。

顾岐安看见文身就不由一愣,“什么时候弄的?”

“上个月,和濮素一起。”

“很好看,但是这个位置也必定会疼。”说话人?摸上她脚腕。这地方没?什么皮肉,只嶙峋着骨头。他仿佛能透过?花瓣进/入她骨髓。

“嗯呐。我可不得体?验一下某些人?为?爱文身的骨肉之痛嘛,毕竟别人?的肉贴不到自己身上,当真贴到了,才发?现,确实怪疼的。顾先生勇气可嘉,但我也得提醒你,情深不寿。”

顾岐安眼神一深。

“这句俗语不是这么用?的,”他纠正?她,“情深不寿这个词,我也担当不起。”

窸窣且暧昧的气氛里?,绵密触感从脚心去?到别处。等梁昭反应到自己今天穿的是开衩旗袍,方便他作案的时候,一切为?时已晚了。

单臂撑在她耳边的人?,垂首来吻她,“梁小姐,你这副炸毛的面孔委实叫我很惊喜。”

梁昭如何?躲得及。无论她脑袋别向何?处都能给他拨回来,他吻技是很了得的,时而清浅时而蛮横,手?还不时拨拨她耳垂,快窒息了,就退开来亲亲她鼻尖,片刻,又继续吻下来。

晕头转向里?,梁昭全然像一枚熟透的红豆,翻来滚去?地颠簸在他舌尖上。

烈烈酒气在呼吸间来回渡换。梁昭一脸潮红,本能地挣扎,偏偏顾岐安拿膝//盖抵在她双//腿之间。做手?术的手?,拥有最职业且天赋的灵敏度,精准窥探到属于她的热情与战栗,

而梁昭不得不去?旗袍下摆里?把那只手?抓出来,“不行,”她哀怨呜咽,“哪有离了婚还堂而皇之做这个的?”

天晓得她脑子里?那么多恶狠狠台词,出口?的却只有这句,不仅丢脸还傻气。

“我是说,既然结婚是将人?类耍流氓合法化。那么离婚再耍就是作奸犯科。”

顾岐安始终不为?所动的神情,眼里?火光又旺了几成。捉着她的手?,到皮带搭扣处,轻轻松松一解,那金属材质就击地一响,

“那我今天还偏要作奸犯科一回。”

说着正?要欺身而上,梁昭下意识脱口?,“顾岐安……你好歹把灯关掉。”

只这一句音节破碎的话,像默许更像投降,顷刻塌了他全部理智。

顾岐安双手?用?力要捞抱她起来,梁昭摇头不肯,“就在这里?。”

“为?什么?”

“我才不给你去?我的床。”

“你不给?”横抱起她的人?反骨起来,“那更不能由着你……”

*

人?类需要被道理驯服的秩序,也需要违规与反抗的愉悦。

好像是把十几年从课本上学来的清规戒律“推搡”了一下,知其不可而为?之。那种轻佻与极乐,很难找到替代?品。

眼下,顾岐安就是在亲身示范梁昭,学会释放自己、饶恕自己。

他要她睁开眼看着他,看他是如何?一记记缴获她的心身。梁昭不肯,此?情此?景,也只有床单上被死死揪乱的褶皱能理解她,像个仅剩半条命的溺水者。

最最濒死的档口?,可怜见的人?满头细汗,不得不双手?抱着他脖子苦求,求他慢点,或者停下来,“不然我真的会死……”

“你不会死,”顾岐安喊她傻猪猪,拨开她面上凌乱的发?丝,“头发?养长就别再剪了。”

“那可由不得你。我短发?明明也很好看。”

“好看个鬼!”

直男癌审美告诉他,美人?就该蓄长发?!

不听话的下场就是更疾更猛的力道,近乎撞得她灵魂也支离破碎。

发?酒疯的人?越发?暴戾起来,气息抵在她耳畔,问出数日折磨他的心结,“这地方别的男人?来过?没?有?”

“这地方”才不是指房间或者她的床,而是……啊,他又一记发?狠,梁昭欢愉但也疼痛,“没?有没?有!只有你!”

“那这里?呢?”

救命。梁昭羞愧得双手?捂脸,又去?盖他作死的嘴巴,“你不要胡说了!好端端地计较起这个。早知如此?我就该睡几个男人?,气死你……”

有人?闻言发?了性般俯低下来,眼里?阴鸷无比,“那我真的会死。”

随即双唇堵住她呼吸,

“带你一道死。”

床头柜上水培着一支新摘的栀子花。满室馥郁花香里?,那剧烈并臊人?的动静叫梁昭像跌在云端上,载浮载沉,直到她终于隐忍不住地骤然颤抖……

顾岐安才无比错愕地停下来,眉眼里?有惊喜也有戏谑,看得她好难为?情!

“昭昭,你喷……”

“啊啊啊啊啊,你不许说!”

*

收拾好的两个人?,没?清醒多久就各自睡去?了。

梁昭一宿无梦。而顾岐安却没?这么幸运,他做了个颇为?诡异的梦,时间进度来到数年后,二人?早已陌路到毫无交集。

结果某天他突然偶遇到她,这还不止,她身边牵着个小女孩,五官活脱脱复刻版的小梁昭。梁昭去?买冰激凌,女孩乖乖等在原地。

顾岐安壮着胆子上前问,“你妈妈叫什么?”

“叫梁昭呀……”

即刻他就吓醒了,吓得浑身冷汗。

转头四顾,屋里?哪还有人?。梁昭大清老早就起床走?了,在床头柜留了张纸条给他:

我去?上班。请你起床后立即收拾衣服走?人?!

下一行划线强调:

要有炮/友的自我修养,哟!

*

有人?想?将那晚当作黑历史?般彻底尘封,就有人?像品茶回甘般地时不时重温记忆。

以至于,顾岐安周遭的人?都觉得他近来很神经质,总是冷不丁淡笑,又不知笑个什么。问他他也“此?乃天机不可泄露也”。

当然,每每当他回到老宅,这份好心情就会搁浅。

顾岐章回国这阵子,一直携妻儿暂住在老宅。说实话,作为?长子长兄,这些时日他待家里?人?并不薄。不仅托了些人?脉给老爷子请来国外专业的理疗师,家里?家外,也经常帮着顾父的生意打点一二。

从来百善孝为?先。顾父很难不满意老大,相?形见绌下,也越发?拿起老二的不是来。

端午节家宴,顾岐安院里?有事耽搁了些,迟到了。

顾父当着众亲友就发?难他,“不争气的东西!平白叫几桌子人?饿着肚子等你,你何?德何?能?”

顾岐安什么人?,打小你越骂他越来劲。当即浑不吝地还嘴,“你们吃就是了,等我做什么?难道我来了能叫你砸吧得更香些不成?”

“还有脸回嘴?蠢物!”

顾父心情欠佳也有缘故。这段时间,有不少人?碎嘴顾岐安的姻缘。舌头底下压死人?,真相?被传得面目全非,有说夫妻不和一方出轨的,也有说顾二那个不中用?的,传到顾父耳里?,一样的臊白死人?。

加上他集团内部出了些岔子,员工投诉待遇不公。眼下顾父就新仇并旧恨一把清算,气得拍桌子也打板凳,

“没?你这么干的,跑了媳妇还把房子一道送出去?!你当做慈善?老子挣钱养出个败家货。”

“别介。人?血一般红,谁又比谁高贵啊?”

顾岐安全不给父亲面子,当场就叫大家评评理,我前些天还接到个女人?电话呢,问我上哪联系我老头,

“你放心,我给回了。免得她自讨没?趣燥你一鼻子灰。话又说回来,你都这把年纪了,可以啊……”

话音甫落,顾父就抡起手?掌,好在老大急急拦住了。

这个档口?,顾岐章也只能让老二先回家,“听我句劝。上年纪的人?肝火旺,别回头把他气厥过?去?。”

兄弟俩站在门口?,同父异母的长相?迥然不同。岐安是桃花眼的风流俊秀,岐章就是国字脸的四平八稳。

大抵相?由心生。后者也早早当家成熟了,关键时刻更把稳些,他说我知道你心里?有怨,“其实换作我又何?尝没?有?但你权当为?了自己生母,有些事,你一天不改姓,就一天争不出个结果来。”

和煦夜风里?。岐章无奈一笑,“就好比我,当真想?继承点遗产还得去?做亲子鉴定。”

“亲子鉴定?”

“是的。”毕竟严格说起来,他生母当年找到顾家,肚子里?的来路并不算明。

顾岐安荒唐一哂,“真他妈有病。”

“你瞧,相?比之下你命好许多,至少从来不必受这些莫须有的猜疑。”

“只怕亲生的到头来比不过?路边一条野狗。”

岐章让他消消气。又说起其他事,问他有没?有心思再婚,“毕竟你今年已经三十五了。男人?立业不成家像什么话?老头老爷子你是知道的,我迟早还要回去?,早晚他们得问你讨香火。”

顾岐安沉默,一言不发?。

眼见着他不想?说,岐章也不为?难,只出门送他到车上。出于手?足情地交代?一句,

“有什么需要就来找我。我有急事也自然不跟你客气。”

*

在家宴上受了气的人?,随即就支使小钱,把车开去?梁昭那里?。

后者没?明白,“还去?啊?”没?你这么死缠烂打的。

顾岐安极为?泼皮地一踹他椅背,“轮到你来管我该不该了是吧?”

……那可不敢。

问题是她也未必在啊。果不其然,车子赶到小区的时候,顾岐安拨电话给梁昭,那头就死活不接。

他只好改短信:接电话!

几分钟后,梁昭终于主动回电过?来,接通后声息却十足地恹恹无力。

顾岐安问她怎么了,在哪。

“在医院。肚子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