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牌记

作者:梁仝

他?这?么说,就是真真不把规矩放眼里。

哪怕二人双双跌倒的时候,梁昭提醒他?,头七都没过,这?对老爷子是大不敬。

他?也只是唇抵着她耳根,气息崩坏状,“生前我都没敬他到哪里去,死了再敬,不觉得虚伪吗?”

亲情永远是花开花落一轮回,没了就没了,不存在期后追补。

顾岐安俯视着来拨她头发,目光相汇间,彼此的呼吸在暧昧氛围里胶着厮缠,梁昭正待张口,就听他命令,“亲一口。”

“……”

“昭昭,亲一口。”

梁昭才不依,捞起被子蒙住头。

江南阴雨天的被子总有股潮气,像生了青苔发了霉一般。顾岐安谅她受不了多久,果然,半分钟不到,身下的人就挣扎着,抗议他起开,“压到我了,喘不过气!”

“是你要躲进去的。”

“你讲不讲理,这?是谁的床?”

“嗯,我分分钟能叫小钱把我房间退了。”

有人决定不讲理到底,掀开被角来捉她,不用手,是用嘴,用嘴找到她唇舌,攻占她呼吸里所有的缝隙。

梁昭挣脱不掉他?,抬起的手也被他牢牢箍住了腕部,送去他腰上,绕指柔般的力道,再听他低低地哄,“你明明就很?想我。”

狗男人!她啐他?,无赖至极,谁想你了,想谁都不想你……

嘴硬也只有脸厚来克。

顾岐安笑她,“行,你不想我,但我想你。”

是真的想,

想到要发疯,

想到如三秋兮,

“想到用手时满脑子也是你脱/光的样子……”

啊,说什么东西!男人是不是不开黄/腔就会死?

梁昭狠狠咬他舌尖。

顾岐安吃痛冷嘶,倒也不恼,只和她开涮起单位里?一位同僚,离异单身汉,四十岁,不容易啊,手机里全是小黄/片。某回出门忘带了,给儿子乱翻发现了,父子俩社死现场相顾无言,儿子好半天憋出一句:

爸,这?些?年苦了您了!

梁昭忍笑到发抖,“你好烦呀!”

“我怎么烦了?是在陈述事实,真的很?辛苦,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说着,手就趁她不提防间,一拨一解,用粗粝掌纹来温习那份姣好。顾岐安再度俯首的时候,梁昭听到他愈发急乱的呼吸,以至于毫无章法,她突然信了,信他该是当真很?想她。

才会如是饥渴。如同风餐露宿之人终于被盛情?款待,也只能凭着求生本能,拼命啖食,驱逐饿感。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长性?”等他?停下来歇气,梁昭拨起他?脑袋,二人面对面里,她戏谑他?。

这?是什么浪子从良的戏码?

想你从前追女人花招十八般,别说三个月,半个月也斋不了。

顾岐安:“昭昭,其实翻旧账很?伤感情?。”

梁昭面上一怔。

他?接着下文,“好比我们这场婚姻,明明该是两个站在彼此现在时的人,却总是互相揭短过去。很?矛盾,也没有意义,我早该醒悟一点,从决心和?你过日子那天起,我就拥有你的现在以及未来。

反之,你对我同理。不是吗?”

从来没个正形的人,眼下眉眼无比认真乃至感伤,梁昭很难不动容。

她食指去到他眉弓,细细描摹着,“可她陪过你八年,存在的时候浓墨重彩,不在了,也走得轰轰烈烈。你甚至不高?兴和我提她,不是后来被迫败露,我可能一辈子蒙在鼓里?。”

我们该如何处理过去,处理一段凉掉的感?情??

看?情?况。

当真放下了,交给时间了,有朝再提,它也不过是一笑而泯里的一缕白气;

没放下的,才会硌着喉咙,轻易不与人言说。

这?就是梁昭的逻辑,也是她和?顾岐安相左之处。

“唯一没翻篇的,就是我和?顾铮起笔得不够光彩,在某些?外人眼里,足以一生钉在耻辱柱上。

但即便如此,这?些?往事我都一五一十告诉你了。”

“嗯,所以我们的思维方式本就不同,”顾岐安下颌扪着她额头,“无论一段感情?释然与否,我都很少说给别人消化。”

他?无疑是个极少言心的人。

表面上薄幸也更像一种粉饰,粉饰皮囊之下的种种波澜。

像一手结着疮痂,一手拿着草药,

也只有左右手相扣,自行医治的道理。感?情?的事,不设身处地,外人终归是看客。

雨初霁的月光下,顾岐安捞起她腿弯环/住他,“直到我慢慢明白,你对我而言不该是看客,是妻子,你有权参与到我的人生里?来。完整的人生。”

喝多的人,语气也难得和?煦起来,像求情?,更像赔罪,“毛毛,我是第一次为人夫,难免有不逮的地方。你多多包涵,可好?”

气氛如同真空般熬着,熬到一个阈值,终究像沸水顶开盖子潽溢出来。

梁昭再跌回枕上时,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炙热气息的席卷,烈烈酒气挑拨性地混进唇齿间,她本能抬手去够床头灯,拽住那根很老式的开关线,要熄掉光。

不料一记失重,滑跌下来,头也磕了床板。她被疼哭了,抑或不单单因为疼。

顾岐安嘘声,也亲掉她眼角的泪,“我帮你揍它,敢弄疼你……”

“讨厌,”梁昭其实是骂自己,“顾岐安,我没出息极了。”

“要那么有出息干嘛?”

说话间,顾岐安松解领带的同时也来挑开她牙关,至于那盏灯,他?偏要它亮着,最好亮如白昼或月光,能容他?好好端详她。

滚烫相贴下,他?鼓动地探到一汪深情?,才于叹息间如愿以偿,她就一记激灵。绞得他?头皮发胀,“放松点……”

梁昭下意识摇头。

有人只好言语疏解她,你不需要很?有出息;

从前的昭昭是梁瑛的半边天,

如今她可以安心飘落下来,栖到我窗前;

也不用那么累,

凡事我们同担共度;

想和你一日三餐,也想和你一年四季,

在锅碗瓢盆里?跌跌撞撞;

还有,那句再俗不可耐却足够肺腑的,

我爱你。

到此,梁昭已然分不清是颠簸在他的力道还是言语里,感?官凌乱下,她心神俱醉,目光迷离。

整个人如同美人蕉上殷红的水滴,全不能自己,只得顺着起伏滑落乃至蒸发。

也唯有恹恹地抱住他?,才不会掉下去。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刻正目不转睛看?着她,不肯她闭眼,一旦闭上,就成倍地力道惩罚。

直等她被欲/念缴获,木然般绷直着,继而不住地簌簌颤抖,他?才像找到个口子,调/情?也好畅快逼供也罢,要她反馈,

“说你爱我……”

乖乖,你不说今晚就别想休息。

梁昭羞赧极了,听着湿哜哜动静,整张脸都熬得红红地。躲避间,也不忘提醒他?,隔壁就歇着丁教授,“你简直……不要命了。”

顾岐安却笑,还好,你声音尚在可控范围内。不过话说回来,听去了又怎样?

他?告诉她,我老早想象一个场景了,要在老公房毛毛从小睡到大的公主床上,要那间房里最鲜活且本真的记忆来见证他?们……

是年少缘定?。

哪怕错过二十几年,再逢依旧,

天作之合。

*

月像缎子上被香灰焦糊了一撇。平息半晌,顾岐安来刨被下的人,要送她去洗洗。

而他?已然整好穿戴,站在床边,彭彭扑上来,被他断喝着吓跑了。

听到他驯彭彭是孽畜,梁昭头一个不依,“滚啊。你才是孽畜!”

顾岐安只好解释,不是的,是眼下的床实在不能沾了。说着,一脸无辜地把糟污的床单卷起来丢开,再俯身双臂撑在她两侧,

“明早得早点开溜,别叫清洁工笑话才是。”

他?眼里再轻佻不过的笑意,梁昭臊了脸,躺下,使唤他,“你抱我,我一点力气都没了。”

顾岐安悉听尊便。诚然,他?太喜欢这样喜形于色怒表于言的她。

像只傲娇且慵懒的猫。

对了,猫。有人突发奇想,“我们该养只猫才对。”

品种他?都想好了,英短银渐层。

至于名字,毛毛。

才被他狠狠欺侮到的梁昭时下并无好气,坐上马桶盖的时候,只反问他,“谁要和?你养?我们连孩子都养不好。”

头一句是意气话,后一句就是现实。

很?不争的现实。正如他?们当真要复合,也不止眼前的风月,还有许许多多客观问题亟待面对。

梁昭仰脸去汇某人目光,说你不是问我丁教授说了什么,没别的,正是孩子。

去香港这阵子,她有接受过系统治疗,只是疗效平平。

医生也忠告,或许她这?辈子与孩子无缘了。

想生,倒并非不行,但必然会承担生命风险。

梁昭下颌搭在膝盖间,蹲坐状,看?着顾岐安徐徐蹲下来与她平齐,“其实站在我的角度,我本身也不介意丁克,孩子随缘,可有可无。但你们家我是知道的,那么看?重香火,能甘心唯二之一的男丁绝了后?我从前多恨‘不会下蛋的母鸡’这?种形容呀,恨到牙痒痒。

可是当真哪天被谁说了,我有辩驳的余地嘛?除了回他?/她,嗯对,我梁昭就是生不出,也不乐意生!还能如何?

再乐得自在,也迟早被他?们的唾沫星子淹死。”

到底这?世道怎么进步,在偏见里?,好像女人没个齐全子宫就不完整,不立体,更没资格走进婚姻。

而我们永远在被偏见绑架,在活那金科玉律里?该有的样子。

梁昭也问他,“你呢,想要孩子嘛?”

那份小心翼翼试探的口吻不言而喻。顾岐安也即刻会意,到这个份上了,她显然最在意他的看?法。

想也好,不想也罢,一票决权在他手里?。

而他?的答案自然是,不想。

或者该说,“有你就够了。”

丁教授今晚能贸然谈及此事,他?作为她亲生,半点不意外。

顾岐安说,从前外人夸母亲写文译稿总叹大家风范,说她不应该,蜜罐里?泡大的小姐,文章怎么老是有股风雨感。

只有他?清楚,蚌病成珠。她产出的都是生活里的郁郁不得志。

轮到教育子女上,和?写文章无异,是在拿自己的得失赏罚禁锢子女。

可她恰恰忽略了,子女从落地生根那天起,就不再是父母的附件。他?们有独立的意志与命运,说白了,蒂不落瓜不熟,瓜熟了蒂自落。

顾岐安揉揉她脑袋让别多想,“我们家老头叫嚣了半辈子要打断我的腿,到头来呢,还不是拿我没法?”

先洗澡罢!他?安抚她,眼前他?更多虑的,反倒是明天就见不到她了,“这?一趟回香港,又得等七个月。”

七个月!

话完还没起身,就见梁昭蠢蠢欲动貌,圈住他脖子,眼神是投降也是求好,猫似的啄了他?一口。

顾岐安呆滞在眼前。

反应过来的瞬间,就是重新捞抱起她,在梁昭声声控诉里?说,

我来教教你,

老夫老妻该怎么个亲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