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

作者:语笑阑珊



    那是在哪里呢?萧澜与他抵着额头,微微闭上眼睛。

    回忆被疾风打成碎片,斑斓漂浮在记忆长河中。夜很宁静,鼻翼间是他好闻的发香,萧澜难得平静下来。

    长满荒草的山丘。

    惨淡的日光。

    沾满血的白衣。

    还有一双这世间最好看的眼睛。

    地上滚落的,是一块小小的宝石,幽幽发着光。

    那是自己费尽心机想要买到的雪雁石,又白又亮,和最喜欢的那个人一样,都是纤尘不染的,微微发亮的。

    秋冬时节的天气很冷,自己那时拿着雪雁石,迎着呼啸大风策马狂奔,将冥月墓远远甩在身后,而在路的尽头,是一所小小的村庄。

    村庄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雁回,北雁南飞的雁,倦鸟回巢的回。

    他的小明玉就在那里。

    萧澜手兀然握紧。

    变成碎片的曾经重新连接在一起,摇摇晃晃,走马灯一般从脑海闪过。

    那是陆追的十九岁生辰。

    半人高的枯草又黄又绿,风一刮就微微弯下腰。陆追一身白衣,衣摆被风吹动翻飞如同蝴蝶。萧澜笑着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伸手还未来得及将人抱进怀里,无数冥月墓的弟子便从四周杀出,带着明晃晃的利剑与长刀。

    两人寡不敌众,在陆追受伤之后,萧澜抱着他咬牙杀开一条血路,仓惶中见着一处山洞,便暂时将人藏了进去,自己则是换了条路,将追兵远远引开。

    最后在悬崖边拦住他的,是鬼姑姑。

    几枚毒镖射入脖颈,顷刻就夺走了所有意识。

    而在那之后,萧澜就失去了所有与陆追有关的记忆,再次相见,便是在冥月墓的暗室中,血流成河,尸横四处。

    一个以为是恋人重逢,一个却已经满目杀机。

    萧澜死死握着拳头,几乎要将枕头也捏碎。

    他想要记起更多事情。

    童年,初遇,相知,相许。点点滴滴,一寸一缕,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

    他全部都要找回来。

    陆追被他惊醒,半裹着被子撑起来,目光茫然:“怎么了?”

    萧澜看着他,胸口起伏。

    陆追试探:“做噩梦了?”

    萧澜松开紧握的拳头,将他拥入怀里:“对不起。”

    “嗯?”陆追皱眉。

    “对不起。”萧澜将脸埋在他脖颈处,嗓音沙哑重复,“对不起。”

    陆追意识到了什么:“你……”

    “等下回,”萧澜一字一句道,“我找这世间最好的雪雁石给你。”

    陆追双臂环过他的脊背,死死闭着眼睛,过了许久,方才道:“好。”

    “我只想起了雁回村。”萧澜稍稍撑起身体,看着他的眼睛,“不过等以后,我一定会全部记起来。”

    陆追点头:“嗯。”

    月影疏离,在彼此眼中投下化不开的深情。

    萧澜点点他的鼻头:“睡吧。”

    陆追双手拉住他的领口,微微抬起头吻了上去。

    不是浅尝辄止的蜻蜓点水,而是写满情|欲与痴缠。

    萧澜却按住他:“乖。”

    陆追睁着一双水雾蒙蒙的眼睛。

    萧澜摇头:“我不能让你的合欢蛊再发作一次。”

    陆追扯着他的腰带,舌尖舔过那滚动的喉结。

    萧澜单手捏住他的脸颊,威胁:“再闹下去,我就叫岳父进来了。”

    陆追:“……”

    萧澜拉高被子,将人从头到脚都裹住,像一只簸箩里的蚕宝宝,命令:“睡觉。”

    陆追挣扎了一下,没挣开,于是费力扭动转身,赌气背对他。

    萧澜笑出声,眼神却更温柔了几分,干燥的掌心耐心抚顺那一头墨发,软软散落鸳鸯枕。

    直到第二天中午,众人才陆续起床。

    陆无名脸色乌黑,一夜未眠——那声轻微的窗户响,对他来说堪称劈头盖脸的震天火雷,能睡着才是见了鬼。看来光打断不行,还要锯掉。

    阿六神情凝重地想,姓萧的肯定欠了爷爷不少银子。

    萧澜面色淡定,喝粥。

    “门主。”曹叙敲门,“刘成醒了。”

    众人匆匆下楼,陆追在隔壁听到后原本也想下去,却被陶玉儿拦住。

    “夫人。”陆追试图掀被子。

    “澜儿与你爹都不会同意。”陶玉儿道,“好好躺着。”

    陆追坚持:“小伤而已。”

    “中蛊中毒,脉相紊乱,的确是小伤。”陶玉儿继续喂他吃药,“澜儿那般额头破了一块皮,才是大伤。”

    陆追:“……”

    陶玉儿嘴角一弯:“怎么,不说话了?”

    陆追问:“夫人何时看出来的?”

    “连你爹都能看出来。”陶玉儿放下空碗。

    陆追又问:“那夫人不生气?”

    陶玉儿继续道:“连你爹都不生气。”

    陆追不知自己该是何反应,原是有些紧张的,却又被这两句话说得有些想笑。

    “这事将来再说,也不着急。”陶玉儿握着他的手,“不如猜猜看,楼下那怪物多久能审问完?”

    陆追想了想:“顶多一个时辰。”

    “我猜半个时辰。”陶玉儿道,“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再教你一套阵法,看是你学得快,还是楼下审得快?”

    陆追有些意外:“什么阵?”

    陶玉儿道:“这阵法出自冥月墓,你这般剔透聪明,学完之后不用我解释,应当就能知道要用来作何。”

    陆追点头:“我这就去取纸笔来。”

    “不用纸笔。”陶玉儿道,“你只管闭上眼睛,听我慢慢说便是。”

    靠自己想?陆追有些迟疑,不过也未多言,依照她所说闭起双目,全神贯注听着每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