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

作者:语笑阑珊

    【第一百四十八章-回忆】随意开合的机关

    宛若当头炸开一道九天惊雷, 那怪物膝下一软,耳中金鸣不觉,竟是往后踉跄退了两步, 扶着树才勉强站住。胸腔内隐隐涌上血腥的气息,剧痛旋即侵袭全身,季灏强压下一口气, 纵身拔地跃起, 企图先离开这处院落, 但这想法显然不甚实际——莫说院中还有一众高手,哪怕守着的仅是荒野村夫, 只要四五人手中握上镰刀锄头,他也逃脱不得。

    阿六殷勤扶住陆追:“爹。”

    萧澜手中握着清风剑,半柄出鞘搭在季灏颈侧。

    “爹!”阿六虽说依旧一头雾水, 但也知道这院中似乎挺危险, 见陆追要往过走,本能便一把将人扯住, 胡乱塞到了自己背后堵着。

    ……

    陆无名见状, 对这个半路来的“便宜乖孙”,印象登时就拔高了不止三分。

    “没事的。”陆追拍拍他的肩膀,硬是要过去。阿六只好寸步不离守在他身侧,一双虎目瞪得凶蛮, 恶狠狠盯着那树下之人。

    “交给我吧。”萧澜道。

    “我想看看。”陆追侧首打量。杨清风也点了个火把过来,将四周照得挺亮堂。

    季灏垂着头瘫软在地,不发一言。如若没有心魔纠缠, 他其实能称得上是武学高手,毕竟光是凭借蝠散碎的记忆,与这些日子摸索出的气脉运行之术,就能推算出七八成穿魂**的精髓要领,已实属难得。只可惜在侵占的关键时刻,被一声怒吼扰乱心神震散内力,未曾出手,就已先自伤七分。

    在熊熊燃烧的火把下,叶瑾觉得那怪物的一头黑发,像是已经有了点点灰白。心中好奇,便也凑上前去看,透过那油腻潮湿的几缕碎发,底下透出的容颜,竟是像在顷刻间老了二十余年。他是大夫,自然能猜到这已是油尽灯枯之相。

    季灏缓缓抬起头来,额上有些皱纹,样子也是狼狈的,哪里还有当初在洄霜城,冒充陆追时那倜傥潇洒,少年英气之貌。

    “你不是蝠。”陆追道。

    “我的确不是他。”季灏点头,说话断断续续。

    陆追眉头紧皱,未曾接话,像是在等他说下一句。

    “蝠已经死了,就在这副身体里,被他自己方才打死的。”季灏半闭着眼睛,继续道。

    这话听着有些离奇,不过众人都已听过穿魂**,又亲眼目睹了蝠方才用骇人内力往他胸口拍下夺命一掌,后又踉跄重生的画面,因此并不觉得意外。

    “我一直被他占据着身体,也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要夺回,”季灏擦掉嘴角血丝,“若非今日这位少侠从天而落,”他一边说,一边看了眼阿六,“只怕也不得如愿。”

    陆追手指搭上他的手腕,脉相虚弱,不过倒的确是空空妙手一派的功夫。

    “多谢了。”季灏道,“我虽在年前鬼迷心窍,冒充过陆公子,试图……可这一番也算是得了教训,倘若诸位,诸位好心,能出手搭救一把,季某自当感激不尽。”话未说完,人已冒出一头虚汗,像是快要熬不下去。

    叶瑾看了眼萧澜,见他并未反对,便从袖中取出续命丹,往他嘴里塞了两丸。

    季灏忙不赢囫囵吞下,须臾之后,精神果真回来一些,便强撑着笑道:“多谢神医。”

    萧澜道:“方才那鬼影落的山洞,还有木偶人一事,也是你所言,并非垂死的蝠?”

    “自然。”季灏点头,“他既侵占了我的身体,我自然也能窥得他的回忆,虽不至于完全清楚,有关陆公子的事情,却也记了不少。”言毕,不等众人发问,就已竹筒倒豆一般,自己说了起来。

    当年在陆追打开冥月墓后,蝠原想长驱直入,立刻就将那陆家先祖挫骨扬灰,只是还没走两步,就被重重暗箭逼退,唯有暂时放弃,想要先找方才被陆追触动的机关,合上入口掩人耳目,他日再议。

    那时陆追已经昏迷,他自顾自寻了许久,都没发现哪里有异常,恰在此时,陆追却偏偏自己醒了过来,爬着往前走了两步,又将那墓道的入口合了起来。

    蝠大感震惊。他当初只是个小小的画师学徒,也只听师父舒云说过,陆府主人在修建墓穴时,耗费巨资聘请了普天下所有的能工巧匠与奇人异士,各类机关设计精妙绝伦,堪称旷古绝今的惊天之作,往后千百年,更是只有陆氏子孙才能入得陵寝。初时不以为意,可此时亲眼目睹陆追什么都没有做,便能随意开合墓穴机关,也不敢再大意,上前问道:“你用了什么法子?”

    陆追昏迷初醒,头脑依旧有些昏沉,只知道坐着看他。

    “你莫怕,我不杀你。”蝠耐下性子,继续问,“你方才,你方才是怎么打开这墓穴门的,又是怎么关上的,都说来听听,说得好,我就放了你。”

    季灏说到这里,抬头看了一眼陆追,像是要确认他是否还记得这段是。

    陆追握着萧澜的手,道:“然后我就告诉他,我只是脑中想了一想,什么也未做,这门就自己开了又关。”

    “当真?”萧澜问。

    陆追看着他笑,倒是又找回了些那时的记忆:“我那阵可没撒谎,他硬是要问,可我也确实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就能打开那黄金大门,只好老实回答。”

    孰料蝠在听他说完后,眼中光华又变得更热切起来,要他再想一回开门的事。

    “我不想了。”陆追抱着膝盖,嘟囔,“头疼得很,一想就要吐。”

    蝠闻言大怒,抬起手想打他,却又在中途生生顿住——这是陆家人,是除了陆无名外,世间仅存的,唯一的陆家人。

    杀不得。

    否则自己要如何才能替白玉夫人报仇,将那害她玉殒香消的残暴主人从棺材中拉出来,挫骨扬灰,再将渣滓都丢去喂狗。

    他的手缓缓放下来,轻轻摩挲着陆追的头顶。

    陆无名他不敢碰,可这小崽子却不一样,即便现在束手无策,将来等他长大了,生个儿子,自己偷走了养大,还愁不肯乖乖听话?活了这么多年,他最不怕的,就是等,就是熬。

    “然后,”季灏道,“然后后头的事情,我就看不清了,像是药师来了。”

    “药师?”萧澜问。

    季灏道:“药婆婆,是药师吧,我只能模糊记起这些了。”

    “是药师。”陆追道,“我也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