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

作者:语笑阑珊

    萧澜留下的那封书信内容挺简单, 只说了两人后续的计划,让陆无名及阿六安心待在刘昀的县衙里等消息,勿要强冲出城, 以免打草惊蛇。

    “不是,”阿六还在纳闷,“我们究竟是在哪里被发现的?”

    “这兔崽子, 还挺精。”陆无名摆摆手, 坐在桌边喝茶。

    “那我们还要跟去吗?”阿六又问。

    “不跟了。”陆无名道, “他二人既敢孤身入敌营,那应当已经有了完备的计划, 你我此时横插一杠子,反而容易惹出麻烦。”

    “那就一直在这城里白住着啊?”阿六搓搓手,不甘心。

    “怎么能是白住呢, ”陆无名将那封书信拍给他, “里头还写了,虽然城不能出, 但若再有所谓的恶鬼前来作乱, 只管往死里打。”

    阿六还没说话,一旁的刘昀先是大喜,拱手深深作揖道:“那往后就有劳两位侠士了。”

    “好说好说。”阿六一拍胸脯,既然是我爹的命令, 那莫说在这城中住一月两月,哪怕一年两年也成。

    晚些时候,城中的百姓也隐隐听到消息, 说是来了外头的大人物帮忙,武功极为高强,此时正住在县衙里,于是心里也多了几分安全感,满天的沉沉乌云散去些许,终于透出一丝金色的阳光来,暖洋洋洒在冰面上。

    戈壁深处,陆追正蹲在帐篷里,用铁钳将火盆里的红薯翻面。萧澜在一大早就被守卫叫去了外头,却没说明是要做什么,他有些担心,一直在竖耳听着周围的动静。炭火烧得炙热滚烫,不多时空气中的甜香味就变成了呛鼻的焦糊,直到眼睛刺痛,陆追方才猛然回神,他赶忙将烧焦的红薯钳出来,却有些懊恼自己的心不在焉——像这般恍惚不宁,只怕还没等耶律星动手,就先自乱了阵脚。

    “你这是要点房子?”萧澜一掀门帘,险些被呛得流下泪来,赶忙将人拉到外头,“怎么了?”

    “没什么。”陆追拍拍衣袖,“想给你弄些东西吃,结果不小心烤糊了。”

    “糊了就出来,怎么还待在里头挨熏。”萧澜哭笑不得,“眼睛都红了。”

    “我……”陆追揉了把脸,好让自己更清醒些。他抬头看着萧澜,只觉得像这般满脸乱糟糟络腮胡子,也挺英俊霸气,顿时觉得自己愈发没得救,分明就是千钧一发的危急关头,却总想这些有的没的,何为色|欲熏心,此番才是真真领略到。

    萧大公子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被划入了狐媚误事的范畴,见他只愣着不说话,便又低声道:“担心我?”

    “去做什么了?”陆追回神,问道,“怎么这么久。”

    “去这附近看了看。”萧澜道,“一共三十顶帐篷,还有三顶是空着的,据说要满了才会动身。”

    “那就是说他们至少还要再虏五六十人,才会行下一步棋。”陆追寻了块高地坐下,“若真如此,都不知还要在此等多久。”

    “养着数百人白吃白喝,耶律星都不着急,你急什么。”萧澜一笑,“只管安心待着便是。”

    “又不是什么占便宜的好事。”陆追叹气道,“不过你我初来乍到,的确不能主动跑去催促纳木儿快些动身,事到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打仗不就是这样?”萧澜道,“要么拼个你死我活,要么熬个你死我活,不过无论哪种,都要有耐心,急不得。”

    陆追好笑:“看你这一派文绉绉的老成相。”

    “不是老成,是师父教我的。”萧澜道,“行军打仗,谁都想先发制人出奇制胜,可性子太急反而容易吃亏,不如慢慢来。”

    “找到张茂了吗?”陆追又问。

    萧澜摇头:“这里人太多,又都被关押在帐篷里,我打算等过个十来天,混熟之后再寻他的下落。”

    “行。”事情仿佛毫无头绪,陆追深深呼了口气,“既来之,则安之,等便是。”

    又过了几日,萧澜逐渐发现,纳木儿虽说看起来有些憨头傻脑,像个混吃等死的贵族草包,但实际上极为精明,尤其懂得该如何操纵人心。在这二十余顶帐篷里,关押了数百大楚百姓,却只有几十银刀武士看守,不用锁链,甚至也极少用皮鞭,仅仅靠着每天三顿饭,以及一些有意散播出去的流言,就能让他们安分服帖噤若寒蝉,如同被剥夺了灵魂的傀儡,只剩下日复一日枯燥的重复,与心间充满忐忑的等待。

    “看这手腕,他应当是耶律星的心腹。”这晚,陆追道,“交给心腹做的事,八成也是大事。”

    “给楚军挖坟。”萧澜道,“迷阵?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可能性,总不能在大漠黄沙中挖个陷阱出来。”

    “迷阵啊?”陆追若有所思。

    “数年前漠北古力汗起兵叛乱,也曾在沙漠中布下迷阵,最后是被一名女子所破,楚军方能长驱直入。”萧澜道,“那位姑娘名叫云绝歌,是秦宫主的友人,只是不知她现在人在何处。”

    “若是迷阵,我倒是可以试试看。”陆追道,“陶夫人曾教过我不少。”

    萧澜点头:“我知道,在你未失忆之前,就曾破过冥月墓中的阵法。”

    “我未失忆之前……”陆追坐在床边斟酌一番,道,“听小山说这坏掉的脑子,很有可能永远都不会恢复。”

    “什么叫坏掉的脑子。”萧澜拧了热毛巾递给他,“只一些丢失的记忆罢了,能找回来更好,找不回来也无妨,我只要你身体健健康康的,其余都不重要。”

    “不一样。”陆追将脸擦干净,“丢了一段记忆,就像丢了一段人生,你不懂这种感觉。”

    “嗯?”萧澜蹲在他身前,笑道,“记忆丢了,可陪你走过那段记忆的人还在,陆前辈,大当家,温大人,阿六,岳姑娘,还有朝暮崖的兄弟们,这才是最重要的。”

    “只有这些人吗?”陆追问。

    萧澜将他的双手握入掌心,声音温柔:“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

    陆追看着他的眼睛,脑中飘过些许白光,像是模糊想起了一些什么,可待静下情绪后,却又再度什么都看不清,一片混沌绕在心间,带着些许湿气,凝结成滑落水滴。本该是麻|痒焦虑的,可此时此刻看着萧澜,他却有着意外的平静,似乎就真的如他所说,能想起来最好,想不起来也无妨。

    只求故人依旧在。

    萧澜替他仔细脱掉鞋袜,捏着赤足微微使了使力。陆追顿时只觉得脊椎一麻直冲脑顶,也不知这股要命的感觉究竟是因为此人的内力,还是因为心底的春|情,只得本能将腿收回踩入了木盆里,漾开一片晶莹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