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

作者:语笑阑珊

    【第二百零五章-齐家】落满沙尘的往事

    “他姓齐, 是晋地大户人家的少爷,那阔气,那威风。しw。”独臂老妪沉浸在往事中, “我从未见过那么好看的男人。”

    陆追替她斟满一杯茶。

    “那时我已经二十五了,他还只有十八岁,带着商队想要穿过牛峰沙漠, 却迷了路, 稀里糊涂闯进了胡匪的窝里。”独臂老妪呵呵笑起来, “你且说说,哪里有这么蠢的人?”

    陆追问:“前辈当时也在那胡匪帮中?”

    “我不单单是在胡匪帮中, 还是那里的大当家。”独臂老妪道,“其余人要杀他,我却不答应, 好吃好喝供着他, 答应在风沙季节过后,就送他回玉门。他高兴极了, 一天到晚跟在我后头, 还叫我姐姐,说要带我去长干城里喝好酒。”

    看着她眼底的华光,陆追也跟着一道笑,大楚的富家少爷与大漠中的女匪头目, 听起来虽说颇为传奇,却只可惜,这故事看起来也不像是有一个好的结局。

    果真, 独臂老妪说着说着,表情便逐渐黯淡下来。在风沙季后,她如约将情郎与商队护送到了玉门关,痴痴看着马队逐渐隐没在黄沙尽头,等着来年桃花开时,他会来接自己回乡。

    “其余人都笑我,我也不在乎,一天天挺着肚子等他,等啊,等啊,一等就是五年。”独臂老妪道,“那时我才知道,他原来是骗我的,只想哄着我送他回家,回家了,就不管我了。”

    “前辈没有去找过他吗?”陆追问,“或许他曾来过,却又迷路了呢?”

    “晋地那么大,你且说说 ,我要去哪里找?”独臂老妪笑得古怪而又自嘲,“他从来就没有细说过,他就是不想我去找他。”

    陆追又试探:“那首歌谣?”

    “我自从出生就一直在大漠,从未见过桃花与杏花,他就编了这首歌谣唱给我听。”独臂老妪道,“自他走后,我在大楚从南走到北,却再也没有遇到一个声音比他更好听的男人。”

    陆追又替她斟满茶杯。

    “无人绝境……”独臂老妪双目无神看着前头,“你说说看,他会不会是想来找我,却没能穿过那片沙漠?”

    陆追道:“有可能。”

    “蠢,蠢啊。”独臂老妪呵呵笑起来,“就一直这么蠢,回回都迷路,怎么就回回都迷路呢?”她声音嘶哑,说着说着,笑便又成了哭,呜呜咽咽,整个人都跌在地上,看起来枯瘦干瘪,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的光华与灵魂。

    陆追心里叹气,道:“我去将那羊皮卷取来给前辈。”

    独臂老妪并没有理他,只在嘴里自顾自继续哼唱,桃花红,杏花白,郎骑竹马绕床来。

    晚些时候,陆追将那张羊皮纸也送了过来,用丝绢裹着,同时不忘诚恳而又愧疚地叮嘱,说是先前没注意,被骆驼尿淋了一淋,前辈只留个念想就好,千万别……睹物思人,拿来贴在脸上。

    阿六也垂手站在陆追身后,跟着干笑。

    独臂老妪收起羊皮纸,也没再多言,颤颤巍巍回了卧房蒙头大睡,睡了三天三夜后醒来,又吵着要吃肉喝酒,见到陆追也照旧一脸嫌弃,只问萧澜何时才会回来。

    陆追坐在石桌旁,吃着点心道:“说不准,估摸还得有一两个月。”

    独臂老妪用残缺不全的牙嗑着瓜子,嘴里嘀咕抱怨,烦得很。

    陆追单手撑着脑袋,该吃吃该喝喝,气定神闲。

    大漠深处,萧澜正将水囊递给一名士兵,道:“怎么没去吃饭?”

    “萧少侠。”那士兵赶忙站起来,“有些头晕,没胃口。”他嗓音沙哑面色发红,看着像是染了风寒。萧澜递给他一瓶药,道:“今晚好好睡一觉吧。”

    “多谢萧少侠。”对方接到手中,又赶忙解释,“只是小毛病罢了,不会误事的。”

    “病了就好好歇着,不必强撑着做事。”萧澜拍拍他的肩膀,“回去睡吧。”

    那士兵答应一声,转身回了帐篷。萧澜独自登上沙丘,对陆无名道:“今晚怕是要起风,前辈也早些休息吧。”

    “方才在说什么?”陆无名问。

    “哦,没什么。”萧澜道,“他染了风寒,我让他不必守夜,早早打发回去歇着了。”

    陆无名道:“他便是临出发前,佘莽说要你多加关照的那个年轻人?”

    “是,他叫齐岭,原是晋地商户的公子,却不愿子承父业,自幼就立志要要参军戍边。”萧澜道,“佘先锋挺喜欢他。”

    陆无名点点头,也未多问,只道:“明日行动时,要多加小心。”否则我那儿子又要生气,一想就头很疼。

    夜色很快便席卷了整片沙漠,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此时此刻,大多数人都已经睡去,而在夕兰国的主帅营中,却依旧有烛火在跳动。

    胡达罕坐在地毡上,正对耶律星道:“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约莫再过五日,就能带来见王上。”

    耶律星点头,道:“辛苦叔叔了。”

    “王上,”见他心情似是不错,胡达罕又趁机道,“先前的事情,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不必放在心上。”

    耶律星一笑,道:“我还以为叔叔又要劝我,将这画像取下来。”

    胡达罕顺着他的目光,也瞥了一眼帐中陆追的画像,笑道:“王上既然喜欢,那就一直挂着吧。”否则光说这连月来一次又一次的失利,火憋在心里出不来,怕是又有人会吃亏——有这画像在,至少能让他神情和缓些许。

    萧澜的名字,在夕兰国的军队里已经成为了不详的征兆,所有人都知道,只要在战场上遇到他,就永远都不会有好事发生,流血、牺牲、失败——甚至连王上也逃不过这个魔咒,初次交锋就被夺走飞沙红蛟,再次见面,又毁了耗费巨资搭建出来的石阵鬼城,连带着将国师的性命也赔了进去,至于这一回,虽说夺回了金麒麟,却又伤了胳膊,当然,也有人说这伤并非萧澜所为,而是王上心心念念的陆明玉,可那又有什么区别呢?非但没有挽回颜面,反而让整件事情听起来更加糟糕倒霉三分。

    更别提那月儿湾的火药,被炸死的士兵与幽幽泉向导,以及刺杀失败,反而臭着脸骂人的红罗刹,这诸多事情,不管哪一件哪一桩,想起来都分外憋屈窝囊。

    于是夕兰**营便被笼罩在了一片愁云惨雾里,而在这一片死气沉沉中,唯有胡达罕每日依旧忙碌,也不知在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