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当正午,韩羽便领着杨瑾四人返程,回到咸阳城中,信步走进一家酒肆,选了靠窗临街的一个位置坐下用餐。韩羽似乎不太明白待客之道,又或者生性随意恬淡惯了,要来一桌饭菜,也不招呼他人,只管自己闷头吃饭。
“如今时候尚早,怎么我们便回城了,午后不继续勘察一下吗?”杨瑾不清楚韩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此番五人出行,明明备了干粮、清水,韩羽却偏要回城用饭,“难道韩兄心中已有选定场所?”
“没有,”韩羽随口回答,口中细细咀嚼,不慌不忙,“只是现在若不回来,我们一会儿就要变落汤鸡了?”
“韩兄什么意思?”杨瑾追问,韩羽的回答明明像是句玩笑话,可他却完全听不出玩笑的意思。
“因为要下雨了。”韩羽向窗外看去。
韩羽的那双眼睛漆黑深邃,但毫无灵动之光,完全看不出他任何内心情绪的流露,能达到这样古井无波的心境,也许他做个不染红尘的世外修行者更合适些,而不是一个出仕于朝堂的臣子。
窗外响晴白日,人影穿梭,耀眼的阳光洒在大街之上,哪有半点下雨的征兆?
杨瑾等人疑惑莫名,可身为大匠作的韩羽只管安心吃饭,杨瑾也唯有陪同,不便多嘴说些什么。未承想,饭还没吃到一半儿,凉风骤起,吹得窗外竹帘随风抖动,沙沙作响。伴随着这股席卷而过的凉风,东北方向山峦中涌起滚滚浓密的乌云,犹如山中妖物兴风作浪,扩散开来的乌云迅速吞噬晴空,明媚的正午转瞬变得如同昏黑的傍晚。充满湿气的凉风阵阵袭来,云层当中雷声炸裂,滂沱大雨顷刻间从天空中当头泼下,路上毫无防备的行人顿作鸟兽散,四处奔走寻找避雨之处。
“韩羽大哥,你怎么知道要下雨的?”楚狸望着窗外雨雾弥漫,惊讶不已。
“我当然是看出来的。”韩羽淡淡地看了楚狸一眼,理所当然地说道。
窗外雨势不止,不消多时,行人车马荡然无踪,唯有连绵雨丝接连不断击打着长街石路。隔窗观雨,窗外虽没有青山绿水,也别有一番滋味。
韩羽看这场大雨一时之间难以停止,便向杨瑾询问道:“杨兄,那日你我二人同在章台宫殿下,闻听你能制造出可以活动自如的人偶,我对制造此物也略有些类似的心得,正好借此机会,倒要向杨兄讨教讨教。”
杨瑾原本以为韩羽只是故意留难自己,却不想韩羽竟然真的是要做认真探讨,将他自己的诸多制造机械木偶的经验和心得,更是和盘托出,毫无避讳遮掩。
听着韩羽兴致勃勃地口若悬河,杨瑾不禁暗怪自己小人之心,原来以为这韩羽不近人情,如今杨瑾终于明白,只是因为韩羽是真的不懂人情世故,或者恰恰因为他是一个潜心研究制造之学的痴人,所以才能够年纪轻轻,便已有如此高深的造诣。
韩羽对于人偶制造的一些设计和想法,杨瑾更是闻所未闻。尤其是他提到以弓弦素材为筋,用以衔接人偶骨架之间的关节,便可以让人偶做出更精密细致的动作。这方法并不复杂,而且材料也易得,可是今日韩羽若是不说,不知杨瑾还要花费掉多少时间和心力,才能参悟出这种突破性的改进。韩羽简单的一席话,顷刻间解决了长久以来困扰杨瑾的难题,恨不能现在就能回到边关,立即将诛魔军一一改进。
陶素跟随杨瑾日久,在长城之时,更是直接参与过诛魔军的制造,如今对机关制造也能略知一二,虽然对韩羽的话还是一知半解,但也听得津津有味。顾勇则除了打仗之外,其他完全一窍不通,手中筷子不停,只管大口吃肉,心中感慨还是朝中的生活舒服,难怪人们都愿意来到咸阳,虽然不像边关没有仗打,但美食美酒管够,可惜的是这顿是午饭,席上没有美酒。楚狸则在一旁双手托腮,静静聆听,似乎对此也颇有兴趣,全神贯注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安静的小猫儿。
待到云雨散去,街道两旁排水渠中雨水滚滚,如此情景,郊外可想而知。况且这场雨持续时间不短,日已西斜,天边映红,自然不能再出城。经历了一下午的谈话,在这各自散去之时,杨瑾还觉得意犹未尽,对韩羽不但产生钦佩之情,竟然还有些许不舍。
自这天之后,接连七日,五人每天都按时外出选址,韩羽仍旧不带工匠随从,每到一处,无须工具测量勘探,只凭一双肉眼打量地势,立刻能够说出此地土质如何,地下是何构造,山坡面积几何,倾斜度是否适合使用。
起初顾勇和陶素还存疑,可当他们执意要亲眼鉴定,挖开土层后,由杨瑾鉴别,果然与韩羽所说分毫不差。杨瑾更是啧啧称奇,若是一名经验丰富的工匠,仅凭目力能够分辨出地质大概已是不易,可像韩羽这样一看之下,便仿佛经过精密计算般地判断出详细数据,天下之大,恐怕也难以找出第二个人。
“韩羽大哥,你这一对神目是怎么练就的?”楚狸越发对韩羽感到好奇,近日来时常围在韩羽周围问长问短。
“天生的。”韩羽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恬淡样子。
不过经过连日相处,大家都已经习惯了他的冷淡和说话方式。韩羽面虽冷,人却不坏,说话虽然少加修饰,也不客气,却从不遮遮掩掩,总是一片真诚,令人难生恶感。其实由于每日都在一起,杨瑾等人也很难察觉到,韩羽在和他们的交往中,神态和语气都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似乎是受到他们情义的感染,他早已不再是章台宫里静候面圣时,那个冰冷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韩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