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拍档

作者:常书欣

    病人吃完,医生轮班吃完,护士和护工吃完,基本就结束了,作为送饭的护工其实待遇还不如病患者,只能抽时间胡扒拉两口,结束倒是可以大块朵颐那些剩饭剩菜,可累过头之后,根本不会有什么胃口。

    当小木的逆反在这里没有收到任何效果之后,他已经迅速的变换开启乖巧模式,慢慢适应大厨房的生活了,这不,送完饭一干厨师和帮工还要端着大碗大盆吃点,他一边给各位沏着劣质的花茶,一边收拾着回收的饭碟子,都是工程塑料做的,金属玩意在这地方不安全,说不定到那个疯子手里就能当凶器。

    拉下水龙喷头,蹭蹭冲着饭盆,那边吃着五男三女,包括顾大嫂在内,都把这当成理所当然的事,那一个地方也欺生,生人不让你干点活,大家心理都不会那么平衡,其中尤以小木为甚,那个糙娘们没少把油腻腻大手,轻佻地一摸小木的脸蛋或者臀部,还会垂涎欲滴地瞅着小木再加一句:

    瞧这小伙子帅得!

    每逢这种情况,小木都像被凌辱一样,使劲的咬着嘴唇不敢发作,这儿的饭菜荤腥不足,可玩笑的荤味绝对够足,厨师和厨娘的打情骂俏动手动脚,早成为消磨枯燥工作的一种方式了,有时候能强悍到撩起褂子摸奶、握起黄瓜捅菊的程度,小木想想自己以前挑个下巴、飞个小吻、蹭蹭娇躯的调戏,耶,简直是太文明了。

    如果不是迫于无奈,他是一刻也不会呆在这儿的,以前是调戏美女,现在是被大嫂调戏;以前是颐指气使,现在是低声下气;以前是不假辞色,现在是看人脸色,身份环境的大反转,倒没有让他体会到生活是真谛,反而觉得自己像遭受强暴的一方一样……只能忍着。

    “林子,一会收拾干净碗筷啊。”一位起身的厨师喊着。

    “嗳,好嘞。”小木应声道。

    “灶具擦干净啊。”又一位指挥道。

    “嗳,好嘞。”小木继续应声,手里冲着的餐盆不敢稍停,这活得一个多小时才能干完。

    又一位肥娘嚷着:“林子……大声叫亲姐姐,姐帮你干活。”

    “…………”小木给了个难堪的眼神,那誓死不从的眼光把老娘们给逗乐了,顾大嫂瞧不入眼了,不屑地斥了她一句:“少发骚啊,你是想替人干活,还是想找人干你?”

    那起身的胖厨师赶紧凑上来了:“干活,干你我都行,要不就我得了?”

    一阵哄堂大笑,那肥娘操着勺子追着厨师,大师傅一转身淫笑着跑了,几位吃得杯盆狼籍的各扔下碗筷,陆续离开抓紧时间午休去了,小木洗完了盆子才来收拾桌子,意外的是,顾大嫂已经擦干净灶台了,他笑着谢了声,这个谢字倒听得顾大嫂不太舒服了,她好奇地问着:“林子,你到底是什么人啊?是不是家属没钱付医药费?”

    “啊,怎么可能?”小木愣了。

    “那不至于医院让你干这重活啊?”顾嫂说了,这儿地处远郊,招工不好招,等闲没人愿意来,不少护士其实都是轻度精神病患者,为了减免医药费才愿意干这活的。

    真相听得小木瞠目结舌,咧着呲,没出声地心里骂了句:法克尼马的这个白医生!

    “怎么了?”顾嫂瞅着小木,不解了。

    “啊,没事,干点活总比关在房间里舒服。”小木嘴里泛苦道。

    “对了,你到底什么病啊?我怎么看你不像有病啊。”顾嫂问,对于这待人接物有礼貌,又听话的孩子是颇有好感。

    “我确实没病啊。”小木道,几天相处,知道这位大嫂面恶心善。

    “可你怎么在这儿啊?”顾嫂不解了。

    机会,机会稍纵即逝,小木突然间发现,顾嫂在不骂街的时候,还是相当慈详,他一下子苦水倒出来了,直说着:“……我说了您肯定不信,我是在没有知觉的情况下,被他们拉进来的……”

    “啊,还有这事?”顾嫂吓了一跳。

    “真的,我句句是实……我爸在滨海经营一家三星酒店,旅游区的,很挣钱,我家有四辆车,房子几套我也不清楚,我和我爸关系一直不太好,我想干我的事,可他一直要我按他的意愿活……这不,两人理念有冲突,他就黑我,把我关这儿让我体验普通人的生活,可您看我像普通人吗?”小木道,以自己的气质、学识、教养,怎么也不可能溶入到这个环境啊。

    几句倒把顾大嫂听愣了,她傻傻看着小木,小木道着:“顾嫂,我知道您是好人……我知道您缺钱,两孩子都上学……这样,您帮我逃出去,我多给您一年工资……我说到做到。”

    头回开口求人,还辅之以利诱,他看顾嫂眼神松动,小心小声地问:“怎么样?只要我回到滨海,有的是钱。”

    “哦,我懂了。”顾嫂笑了,小木也笑了,然后顾嫂一把把抹布扔到小木身上吼着:“妄想症啊,把我当傻瓜啊。”

    “我真是个富二代啊。”小木痛苦地解释着,为什么就没人相信真话呢?

    “老老实实干活哈,赶紧治好病……这很危险啊,别说富二代,,还不都装麻袋里关起来了。”顾嫂不屑道,扔了东西拂袖而去,对于这个撒谎的小孩,一下子失去同情心了。

    看来,富二代这个身份臭大街了,绝对不能用了,有病没病的,怎么都反感。

    小木悻悻然想着,想得让他好不懊恼,说起来这次被颠覆的认识还是相当大的,这些在烟熏火燎的厨房里,月入不过三两千的厨师,比他们活更重,却收入更不如的护工、护士,还有那些三班倒看护这些精神失常病人的保安,收入更低。对于小木,已经无法想像,就两三千的收入,是怎么养活一家几口的。

    或许,我做的确实有点过了!?

    小木在若有如思,如是想着,记忆里最清的还就是厨房,记忆里最温馨的,也在这个环境里,让他最怀念的是曾经一家三口的小店,最早的记事就在妈妈的膝上,她总是那么忙碌着,洗菜、摘菜,把后厨收拾的干干净净,等饭时就把他放在后厨的学步车里,穿梭来回送菜的妈妈,挥勺下厨的爸爸,两个人总是抽着闲暇,心疼地看一眼没人照看的孩子。

    妈妈的怀里,爸爸的背上,那是镌在骨子里最深的记忆,与此时也是天差地别,不知不觉地长大、不知不觉的疏远,不知道什么时候,生活就变成了这个与料想完全相反的样子。

    小木收拾净了桌子,摞好了盘子,刚想得心有所动时,又听到一位厨师在墙外喊着:“林子……把泔水倒了啊。”

    “知道了。”小木应了声,心情一下子变坏了,他气愤地一甩抹布,心里恶恶地想着:体验生活的方式多了,凭什么受这鸟气。

    他有点恨,恨他那个貌似慈爱,实则不堪的父亲,从小到大,他就想按照自己的规划把儿子变成大师傅,好像大师傅才是最好的职业一样。

    反感,让他气咻咻地拎着桶,出去泼了一片,匆匆扔回桶,无处发泄的气愤,全发泄到门上了,咚咚踹了几脚,气咻咻地回院区休息,这苦日子还没准什么时候才到头呢,绝对不能这样下去了,必须、立刻、马上得想办法逃出去。

    想着、走着、进了院区的电子门,一头就撞到某人怀里了。

    小木哎哟一声吓了一跳,再看时,却是一位秃头、满脸横肉、脑袋像颗驼鸟蛋的黑汉子,正目露凶光地看着他,这是被卢教授洗脑人群里的一位,还没准什么精神病患者呢,早学会不和疯子争论的小木一闪身,躲开就走。

    又被堵住了,小木伸的就拿脖子里哨子,这一吹就能召唤来医生,不料那汉子手更快,一把抢走了,小木吓得转身就跑,不料那汉子早有防备,一把揪着他的裤子,直接挟着,走到楼后墙角,直接把小木放下。这地方,卢教授正笑吟吟地等着呢。

    “哟,卢教授您找我啊?我正准备找您呢……听完您的讲解之后,我是茅塞顿开啊,特别是你们唱的那《出人头地》,让我很感动啊,不知道我是否有幸成为们大家庭的一员呢。”小木景仰地道,生怕对方找旧账,用了很夸张的拍马屁表情。

    不拍不行啊,这位卢教授可是能指挥动十几个精神病,打你个生活不能自理,都不用负责。

    “秃蛋,你说,他讲的是真是假?”卢教授指着小木问。

    那黑汉子想也不想就判断道:“假滴!”

    “怎么可能,我很崇拜卢教授。”小木道。

    “假滴。”秃蛋道。

    看来连精神病都知道,小木说的是假话,小木嘴一抿继续鼓吹着:“卢教授胸有经纬、心怀天下,那演讲放眼全国,找不出第二个人比肩啊。”

    “假滴。”秃蛋道。

    得,这人脑瓜不太灵光,小木一听他进套了,一指这傻瓜和卢教授说着:“瞧瞧,卢教授,他连您都置疑啊?”

    “这娃看来是有病啊,瞧这脑袋,像被驴屁股夹了样……去去,一边呆着去。”卢教授挥手斥道,这黑汉子秃蛋真是听话,傻乎乎地就走了。

    小木也要溜,那卢教授手一挨墙,把他拦住了,笑吟吟地道着:“别怕,找你商量个事。”

    “您别介意那天的事啊,我有病,我有妄想症。”小木赶紧解释,现在深悔不该嘴贱,说人家传销不好了。

    不料回答还是错了,卢教授微微一笑,像遇到知己一样,推心置腹道着:“怎么可能介意,这故事还不就骗骗那些脑袋不灵光的……我搞这么多年传销总结了一条道理,那就是,凡骗不了的人,都是有大智慧的人……比如,你!”

    小木一愣,哭笑不得了,惊讶道着:“哎哟,知己,头回有人说我有大智慧。”

    真是知己难遇啊,二十几年,就遇上这么一个,还是个精神病。

    “当然有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准备逃跑。”那卢教授突来一句,吓得小木不敢接茬了,在这里逃跑是个很严重的问题,电棍和大麻袋伺服着,别说人,就是畜牲也受不了。

    “虽然你未必看得清我,可我看得你很清楚,相信么?”卢教授又问,那睿智的眼神,那不凡的谈吐,那自信的目光,要是换个环境,还真骗得倒大多数人,不过骗不到小木,小木笑笑,不予做答,那样子根本不准备和他搭伙。

    就是啊,带这么神经病,别说跑了,他能把你烦死。

    “装什么装啊?在国外生活过很多年?”卢教授突然道。

    小木表情一愕,被雷住了,他自以为在自己身上西化的程度可以忽略到不计,很少有人能看得出来。却不料今天,被一个老疯子点破了。

    “没有,你听谁说的?”小木笑着道,瞬间掩饰了。

    “你傻了吧,传销的都是心理学、行为学的高手,比如你,几次我发现你对着白医生的背影呶嘴,是在骂人,但又没骂出声来……这说明你的教养还是有的,成功地抄袭到了西方人士的伪善。”卢教授挖苦道。

    “就凭这个?你怎么不说我从外星来的?”小木笑着斥道,突然觉得这个传销教授有点意思了。

    “更简单的是你的嘴型,汉语音节骂人,我…操…我…日…去你麻痹……等等,都是闭口音,话不露齿就能出来,而你无声骂的都是开口音,shit…法克…kiss my ass……这都开口音,能养成这种脱口而出的习惯,我都知道你在国外生活的时间不短了……”卢教授笑道。

    小木表情僵硬了,被雷到了,他愕然看着卢教授,严重怀疑这家伙究竟是不是疯了,水平比精神病专科的医生还高嘛。

    “你在怀疑我是不是疯了?”卢教授问,自问自答着:“疯和精神病不是一个概念,我精神有问题,可我眼光没出问题……家境不错,是个富二代,根本没过过穷日子?”

    “猜错了,我穷吊一个。”小木道,这一次可真是面无表情了。

    “骗别人可以,骗我不行……吃饭你把炸焦的葱花、菜梗都一个个挑出来,不是所有人都能养成这种挑剔的习惯啊,饭菜不合口胃是不是?可我告诉你,这儿的饭菜已经算相当不错了,不管是病人还是正常人,要是穷吊的话,得狼吞虎咽才对。”卢教授道,自信地给出了他对小木的判断。

    “一夜赤贫的事多了,现在穷了不行啊?有精神病不正常了不行啊?”小木强辨道,现在倒期待自己是个一精神病患者,因为在面对这位卢教授时,他很惶恐,就像透明了一样藏不住任何秘密。

    “行啊……你妈妈去世的很早吧?”卢教授一吁,又迸出一句来,小木眼睛怒意一闪,卢教授赶紧接着道:“对不起,勾起你的心事了,亡者为大,我没有亵渎的意思。”

    慢慢地,小木侧着眼,眼眶成了白多黑少,他思忖良久才跟上老头的思维,犹豫地道着:“这是心理操纵术,别跟我拽,老美的大学里疯子天才多了,什么时候稀里古怪的人我也见过……你是凭我的表情变化判断出我母亲亡故的。”

    这好像是一诈,你的表情稍露端倪,对方就知道真伪,江湖骗子常用的手法,小木瞬间领会了,应该是自己的表情告诉了他正确的答案。

    “错,从你对那些女病人的尊重中看到的,那是一种期待得到爱和试图回报爱的眼神……啧,你应该有一个很爱你的母亲,但你这种奇怪的表现告诉我,她已经不在你的生活里了,否则你对那些中年妇女会避而远之的……或者更直观一点判断,如果她还在,你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甚至籍此我又能判断出,你们父子关系不和,同样能反证,你爱你的母亲,无法接受另一个女人代替他位置的事实……”卢教授像找到了一个有趣的游戏,侃侃而谈,丝毫无滞,就像一切都是随口讲来,却听得小木如遭雷击。

    这可是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啊,知道他身世的人不多,能知道这么清的更是寥寥。

    “不管你想干什么,你都不会如愿的。”小木良久,严肃地迸了一句,下定决心,不准备虚于委蛇了。

    他的眼神渐渐有了恶意,拳头慢慢捏紧,像是准备放手一搏。

    “这才是你的本色,一个被人整得无计可施的纨裤恶少而已……呵呵,我们再从头开始,想逃走吗?我可是有七次从精神病医院逃走的记录。”

    “为什么要逃走?你不是精神病人吗?”小木反问道。

    “我精神有病,可我味觉和性功能没病啊……艹他马的,没酒没女人没客房服务的地方,吃得又这么差,怎么可能忍受得了?”卢教授愤怒地道。

    小木呵呵一笑,这回是真遇到知己了,他道着:“其实你可以直截了当,来这句最有说服力的。”

    “看来有共识了,告诉我,怎么想的?”卢教授问。

    “医生98名,护士护工62人,保安24人,医院占地106亩,围墙高二点三五米,外面的情况我一无所知,不过我想要靠两条腿可跑不了,保安的车反应很快,我们的下场会被装在麻袋里带回来。”小木没有直说。

    “少来了,我知道你盯上……那辆车了。”卢教授压低了声音,眼光投向厨房的方向。

    每天运输新鲜蔬菜禽蛋有一辆货厢,小木笑笑不解释,却道着:“可保安那几辆车不好处理,会很快追上来的。”

    “这就是我来找的原因,第一,我可以告诉你,明后天有大雨,清晨拉餐车的机会最好;第二,我可以解决掉那几辆救护车。第三,你需要做的,就是出门的时候,别关上门,把我们带出这个院子就足够了。”卢教授道。

    “我怎么信你?”小木有点怀疑地道,他知道,自己能够自由出入内外大院是最好的依仗,老疯子必须靠他走出第一步。

    “秃蛋,过来。”卢教授一嚷,转角听到的黑个子快步奔上来了,眼色一使,根本不用说话,秃蛋亮着裤腰上别的一把短刃,明晃晃的,还有几根牙刷磨制的工具,这玩意让小木眼前一亮,其实他早想整把这东西扎轮胎了,一直没找到原料。

    “皮鞋里的钢板,一看你就是外行,或者都不用扎胎,直接拧了气门芯就行了……怎么样,一起走?”卢教授问。

    小木看看凶相一脸的秃蛋,又看看道貌岸然,实则奸诈的卢教授,咬牙点了点头,为了离开这地方,豁出去了。

    “来吧,分工一下……秃蛋,把听课的打发到一边唱歌凉快去。”卢教授道着,秃蛋领命匆匆去了,这执行力可是相当高啊,小木忍不住问了句:“卢教授,这个秃脑袋是什么人,怎么也想跑?有精神病么?”

    “从看守所送来的,等着鉴定有没有刑事责任能力……我估计是装的,逃避打击呢,别怀疑我啊,截止目前一共有四家权威机构鉴定我是偏执型精神分裂及认知障碍、强迫症候患者………通俗讲就是双重人格、三观不正,原因在于我一直认为传销是人类发展史上最伟大的创新和事业,他们都辨不过我,也无法阻止我拥来越来越多的追随者,于是就把我送进精神病医院了……操了,这个黑暗的时代。”卢教授严肃地道,可他却一点也不像有病的样子,说得轻松之极,简单之极,到了讲课地方席地而坐,又是地如此地潇洒之极。

    这下小木倒确定了,这家伙确实有认知障碍,而且病得不轻,不过并不妨碍两人同坐,密谋这场疯狂胜利大逃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