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西阳路,华府家宴饭店,热闹的宾客跻跻一堂,停车场却留着很多空位,这个奇怪的现像,是因为一件事:包场。
对,包场,三百人的接待能力尚不足,酒店方那是全员开动了,一二三层全部改制成了高档的自助餐,专为招待纬恒商务这家大户的就餐。
第一拔比预计误了四十分钟,紧跟着就全部延误了,负责这儿的是杨梦露,不时地跑向门厅迎接,又时而电话联络着公司方,她得到了一个让她意外的消息:延误的原因是,林总的讲话太精彩了。
接下来就是一个震惊的消息了,是涂绅豪的电话,惊喜地告诉她,进账远远超过预期,他都有点遗憾没有在现场听听“林总”是怎么忽悠的。
其实站在一定的高度看,这就是个骗局,唯一的目的就是让那些远道而来的“投资人”慷慨解囊,掏腰包加入纬恒商务的资本运作,这个计划的实施一直以来杨梦露都认为难度相当大,不过现在看推进的速度,难度不是问题了。控制住节奏不要做得太过,才是个大问题。
此时也容不得仔细谋划了,第二拔来了,她和大经理刘勇忙着接待,把人请上二层,又安排着车,把饭毕的第一拔客户,分送到宾馆稍事休息,这事没做完,第三拔就已经上路了,十几分钟后接到了第三拔,又是百十人,分乘两辆大巴来的,大经理是徐达,把客户领上餐厅,就餐的间隙,杨梦露已经按捺不住惊讶了。
其实传销没那么容易,所有忽悠别人掏口袋的事都没那么容易,更多的时候,这些大经理是为业绩发愁,可今天邪了,一个个,不管收钱的、还是交钱,怎么都这么兴高采烈?
“徐经理……您来一下。”杨梦露招着手,像要请帮手,把和客户谈笑风声的徐达招手过来,领到了餐厅外的走廊上,这货依然笑吟吟地,似乎没有从兴奋地清醒过来,杨梦露小声问着:“公司到底发生了什么?据说林总讲话很精彩?”
“哎…呀,不是精彩,是太精彩了……杨姐,咱们这拔人都够能吹的了,可把咱们绑一块,没有他一个人吹得好。”徐达凛然道。
有吗?士别才几天,就得刮目相看了,小木的水平她是清楚的,杨梦露不信地说着:“没那么玄乎吧?”
“哎…哟,您想不出那种玄乎劲来,咱们好歹是倍增,人家讲资本运作,是从一比三的配资,直接拉到一比三百,翻一百倍。我特么都没听懂……可鄂尔多斯来的那十几位小老板,还都听懂了,下楼直接就每人买了几份,最少都五份起步,我告诉您,要不是十份封顶,那些土炮,敢砸几百万。”徐达神往地道,这么看来,林总的高度要高得多,言而总之就是一句:
林总不是凡人啊,吹个牛逼都这么不同凡响。
“你说的什么呀,去吧去吧,自己都搞不明白,当什么经理。”杨梦露听他说不出所以然来,挥手屏退之,徐达笑了笑道着:“搞那么明白干什么,进了咱们腰包,还不都是肉包子打狗。”
杨梦露嘘了一声,示意他别胡说,两人一前一后又回到了餐厅。杨梦露拿着准备好的餐卡,按着人头分配,晚饭还在这儿,这一次聚会可是下了血本了,现在看来,都是值得的。
她聘聘婷婷地在人群中穿梭而过,以她职业的敏感,在捕捉着这些客户流露出来的真实心态:
有人在说了,那位林总年纪不大,不过确实有两下,我们这队十几个人问他,被他说得心服口服,另一位纠正了,当然有两下,瞧人家那身行头,衣服都得好几万,腕上那表认识么?劳力士金表,限量版的,好几十万呢。風雨小說網
又有人说了,林总真帅啊。是位女人,旁边那位补充,你就别想了,下辈子托生美女再想吧,看人家秘书漂亮,能注意到你?
还有人在窃窃私语了,我刷六万九了,能不能赚了钱啊?旁边的在补充了,林总说了,公司领进门,赚钱靠个人,人家只能保证不赔本,这已经很不错了。
至于赔不赔本,不用怀疑了,公司的实力在这儿呢,旅游全包、餐住全管,怎么看都是一家相当大气的投资企业。
杨梦露越听越心惊,她没有想小木会成长得如此之快,就即便团队在前期做的工作不错,但要达到这种效果,却是无法或缺一个最有说服力的事实,本来小木是个摆设,而现在,他成了最有说服力的事实,其他公司精心准备的实力展示,反而成了摆设。
又一拔人在说话,杨梦露注意到了,放慢了步子,那些人一个个剽悍长相,蓄胡子不少,其中一位马裤后还别着短刀,她知道都是内蒙来的,属于那拔在煤和矿上发了小财的土豪,他们商议的居然也是“林总”
“……林总以前肯定做过配资,其实这个才是一本万利,比如用一千万配资,一比三扛杆可以从银行融到三千万,总值四千万的股票账户,一分仓,四百万一仓,只要招到十个客户,每人一百万,你就回本了……然后你再拿着这一千万现金,再向银行融资,仍然可以配到四千万……年化收益300%,是完全正常的,甚至还要高。”
“那咱们是不是有风险啊?”
“有,风险不在钱上,而在于合不合法上。”
“老三,你别吓唬我啊,我特么可跟上你来的。”
“你看你这人,合法的事你做不好,也叫非法;非法的事做好了,做早了,也是合法的……还不和咱们经营煤矿一样,我就艹了,一个资源整合,咱们都成非法经营了。”
“切,风能和太阳能都是国有的,何况煤矿,哈哈……”
一阵粗豪的笑声,杨梦露送上餐卡时,那几位还不忘调戏几句,有位带头的手快,都顺手摸了杨梦露臀部一把,杨梦露技术性地一闪避,还是愣生生被揩到油了,她虽然面带微笑,可心里却在羞恼地骂着:
敢摸老娘,等着哭爹喊娘吧。
对于这类货色,她是一点也不同情,不过一路行来听到越来越多关于“林总”的表现,却让她多了一份隐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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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阵营的对垒,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不身处其中,是无法体会的……
专案组已经到了临战的状态,以各地市局、分局、派出所为节点,构筑起来的天网,正寻机而动。专案组会战的大分屏上,切换到各集结点,已经是清一色的警车如林,警员林立,只等着一声令下,精准地切向那些像毒瘤一样的窝点。
13时,异地调拔的警力到位,分别从芝阳、华阴、三门峡方向进驻潼关,在距潼关不到二十公里的地方待命。与此同时,又出现了新情况,金科凯越这个聚集点人员开始分散,一部分到了华府酒店,而且在面部识别过程中,发现了各省重监控名单上的数位嫌疑人,都是被打击过的传销分子。
人群分散,有可能造成恶劣影响,抓捕时机不成熟,放弃。
14时,试图进了金科凯越写字楼的外勤受阻,无法与在内部的线人联络,究竟有多少人,有多少组织者,详尽的运作方式,能不能找到有力的证据,都让专案组投鼠忌器。
14时20分,省工商缉查总队传来举报人的消息,消息称,以金科凯越为名的传销组织,已经非法敛财超过两千万,这个消息从省人行的监控微机上得到了证实,监控到了数台“纬恒商务”、“纬恒投资”为名的pos机,在省境内收款,而这些收款的pos有多少台、是不是还有没有监控到的、都是个未知数。
14时40分,卧底警员3326传来消息,有人抽走了大头、大嘴两个人,他怀疑是涂绅豪已经在密谋逃跑,这个消息是错误的,外勤连强已经跟进这两位心腹,而另一位外勤马烽火,已经带队追上了涂绅豪,这个重要人物的行为却让人难以解释,他轻车简从出省境了,到了离潼关二百多公里之外的义马市。
这时候,让专案组开始怀疑捋出嫌疑人关系树有错误了,似乎这位涂绅豪,和整个传销组织的关系很微妙。
到15时,没有最新消息传来时,专案组的三位指挥员,坐在会议室里闷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屏幕,等着新线索的浮现,从他们这儿可以直接看到金科凯越的门厅监控画面,其实就一步之遥,却没有机会进到那个严密的组织里。
“这是一锅夹生饭啊。”
叶天书挠挠后脑勺,不再掩饰自己的焦虑,聚集人总数要比警力还多,成份复杂,又是两个地方,又是那种高档的场所,万一抓捕出现疏漏会产生恶劣影响的地方,实在让当警察的犹豫了。
其实警察不惧怕罪犯,但他们怕的是那些站在道德上制高点上,肆意妄为的舆论。你不下手,他们说你不作为,你下手轻了他们说你和坏人穿一条裤子,而你下手打击了,他们又会挑你文明执法的毛病,恰恰他们的言论,你又不得不顾及。
“夹生就夹生,就全生也得吃下去。”范文杰喃喃道着,他闭上眼睛就能回忆起数次出入精神病医院的情形,那股子无法发泄愤怒让他斩钉截铁道着:“你们不要有心理压力,担责任还轮不到你们,有我在前面顶着,你们放手干……现在这种年代,一个警察为事业献身的机会不多,如果我真有机会因为尽职而被问责,那是我的荣幸……不要犹豫,只要发现机会,全部拿下。”
“是。”叶天书起身道,不过声音没那么坚定,他在犹豫问着范主任道:“是不是再等等,里面究竟什么情况,实在不清楚,一幢写字楼里,人员太多,计划正在制订中……”
“现在3326无法发挥作用,线人又被羁绊在楼里,目标又分成了两拔……范主任,稍等等,机会还没有出现,以我的感觉,这个精明的线人,在这个时候不可能不想办法,只要他出现,那怕出现在楼里,也有可能和我们的外勤接上头。”骆冠奇提醒道。
对此,范主任只能表示默认了,他转移着话题问着:“资金的走向,误差有多大?”
“可能会很大,今天这个收款是最大宗,和最集中的一次,至于每个大经理在带队到来之前已经发生了多少收款,那就无从知道了。”叶天书道,骆冠奇补充着:“传销的组织里,对于钱款的处理是相当严密的,有专人负责转账、洗白,收钱的绝对不管账,但用pos机大批量这样收,倒是不多,因为这个涉及跨行t加1结算,无形中会加大风险。”
“也就是说,我们还有一个工作日的时间?”叶天书问,隔天结算,必须通过省行的运管处,从那里完全可以追踪到资金的去向。
骆冠奇却摇摇头,否定了叶天书的乐观判断,他道着:“他们用了多少台?不清楚,这么大的抓捕行动,万一有藏匿的、漏网的、损毁的,我们向省行申请资金冻结都会出现麻烦啊,还有,并不是一种付款方式,现金、手机银行、atm、网银,都可以用到。”
这就是高科技带来的便利,侦破在进步,犯罪照样在升级,叶天书为难地撇撇嘴,看向了一直一言不发的范主任,全省的统一行动筹备两个月多,会战打响的前夕,敌情却卡住了,他深感有负组织重托。
“叶组……又出来一拔……有八十人左右……”
叶天书听到了呼叫,切换了屏幕,看到的依然是兴高采烈的人员次弟上车,看样子是吃饭去了。
“呼叫外勤组,无论如何,想办法和内线联系上。”
叶天书在喊话里,如是命令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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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小木已经是浑身汗湿,颓然而坐,数小时不停的辨识人、说服人、忽悠人,他快累瘫了。
“你还行么?”贾芳菲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倚门问道。
小木脑袋往桌上了一搁,苦不堪言道着:“姐姐啊,我真不行了,还有多少人呐?”
“还有一半。”贾芳菲笑眯眯道。
“啊?你杀了我吧。”小木痛苦地闭上眼了。
贾芳菲聘聘婷婷走到了他身侧,附身轻轻一吻,喜出望外地道着:“那我怎么舍得……没事,我先安排他们去吃饭了,都怪你啊,谁让你这么优秀啊,预计二十分钟的见面,硬被你拖长到一个小时了。”
那埋怨,明显是夸奖嘛,此时贾芳菲看小木也是两眼星星闪烁,真想不到,找个替身却成了宝贝,这家伙讲的资本运作,比传销教材好一倍都不止,她站到了小木身后,给他捏着肩膀,轻声问着:“林总啊……我一直担心你解释不了公司的运作,真没想到,你讲的配资太好了,鄂尔多斯那几位老板,晚上还想私下找您请教呢,我看啊,他们是真有心在你身上投资了。”
“你傻啊,理论上是这样的,可银行的融资机构谁是傻瓜?想把它变成现实,前提是你得搞定银行……假如你能达到这个前提,那还需要投资么?干什么不赚钱?”小木道。
其实就是谎言,只不是省略掉了必须的条件而已,就像说赚钱最直接的方式,你可以扛着ak47去银行拿啊,前提是,你有本事拿走而且得有命花啊。
贾芳菲笑了:“有这个理论就了不起……咦,林总,以前你究竟是干什么的?怎么去了精神病医院啊?”
“我是妄想症患者啊。”小木起身,严肃地告诉贾芳菲,看她似乎不信,他问了:“别说配资,你就讲怎么抢劫中央银行,我都能给你一个详细的方案。”
这个接受难度有点大,贾芳菲愣了下笑了,笑着道:“那你找到施展自己的舞台,这一次,可比抢银行还挣得多。”
咝……把小木激得心一跳,吓住了,而他却像兴奋异常地问着:“收了多少钱?”
“八位数了。”贾芳菲情不自禁,附身吻了小木一口,接着鼓励着:“打起精神来,再加把劲,我觉得这些人潜力还是相当大的。”
上千万了,还不知足,小木喉头直打结,紧张了,骗了这么多钱,尼马算谁的?
“害怕了?”贾芳菲轻佻地撩着他的脸蛋。
“怕什么,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吃顿饭,特么继续干。”小木掩饰道,那外强中干的样子,维肖维妙,怕是贾芳菲再也不怀疑一条贼船上的同伴了。
稍息片刻,两人起身,下了一层,此时整层员工已经开始加速吃午饭了,这里相当简单,盒饭就着矿泉水,准备吃完继续干呢,小木下楼却拽住贾芳菲了,很郑重地讲了,今天人太多,和这些人一起吃饭不太合适,万一饭局上问个不停,又要耽误时间,那个,简单点,咱们就近吃点饭,赶紧回来休息一下。、
这个想法正中贾芳菲的下怀,两人乘着电梯下楼,中午时间人迹不多,电梯里多了一位检修的人员,和两人点头微笑了笑,出了电梯之后,小木这毛病大的又停下了,两眼愁苦地看着外面骄阳似火的,带着撒娇的口吻道:“哎呀,我又不想去了,饿过头了……要不,你给我带回来点吧?”
“那也行……哎可是。”贾芳菲看着小木,好像有点警惕。
“两份冰激淋,香草味的;烤鹅饭,最好再来杯冰镇的啤酒,蓝带的……其他的你看着办吧,随便吃点,我真是太累了。”小木惫懒的道着,一副阔少的指使人嘴脸。
贾芳菲可一点也不介意,她轻轻一吻小木道着:“那上楼等着我啊……别乱跑啊。”
“嗯,快点啊,我先睡会儿。”小木道。
直看着小木进了电梯,贾芳菲这才出了门厅,驾着车飞速去准备吃食了。
这个间隙被捕捉到了,二层那位维修工又进来了,小木直接问:“暗号。”
“啊?什么暗号?”维修工愣了。
“一看你就是个死条子,装得一点都不像,电梯检修有跟着客人一起下楼的吗?”小木问。
“哎哟我艹,我还担心又错过了,居然被你看出来了。”维修工面露喜色,像久别重逢的战友一样拉住小木,深情地来了句:“同志啊,可盼到见你的机会了。”
“少扯近乎,那个秃脑袋呢?我信不过你。”小木像故意为难一样,那人却也早有防备,直道着:“秃脑袋说,让你听我的,不听弄死你。”
这句话实在不友好,他是小心翼翼地说出来了,不料小木一听这一句,一笑道着:“暗号对上了,自己人……哎我说,你们怎么还不抓人啊,我都快装不下去了。”
嘘……那人轻嘘了一声,在电梯上到十一层进,拉着小木就出了电梯,这一层未租赁出去的楼层,一过昏暗的走廊,闪身进了一个还是毛胚的大厅,进去一瞅,哎妈呀,靠着窝着一溜男子,呼啦一声,都像见到亲人一样,把小木围住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