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过了一小时。
邢惊迟把车开进了一个静谧漂亮的小镇。镇上的路不好开,邢惊迟拐了几个弯之后直接往人家门口大大咧咧地一停,把门堵了。
他解开安全带,随手勾起被他丢在后座的皮鞘,下车后直接绕到阮枝那一侧打开门,朝她伸手:“下车,先吃饭。”
阮枝往车头看了眼,想起他没收她墨镜那霸道样儿。
一句话没问就跟着他下车了。
这处院子比阮枝他们住的民宿院子更加自由,几乎满院子都是盛开的花,肆无忌惮地在阳光下向上生长,苍翠的枝叶斜斜地横在篱笆间。
二层的小洋房几乎都是透明的玻璃。
阮枝好奇地往里张望了一眼,小声问:“邢惊迟,是你那个帮我们找民宿的朋友吗?”
邢惊迟低眸仔细看了阮枝的神情,见她不再闷着脸才应道:“秦律,我在北城的队员。去年和我一起回来的,一直住在滇城。”
阮枝点点头,又仰起脸问:“他一个人?”
邢惊迟嗯了一声,淡声解释:“他之前有个女朋友,但没能挺过漫长的异地恋,两年前分手了。他就一直没再找。”
一时间阮枝不知道说什么。
她悄悄握紧了被邢惊迟牵着的手。
说话间在邢惊迟直接牵着阮枝进了门。
一楼的客厅干净整洁,里面倒是一点儿花都没有,乍一眼看去几乎没有个人风格特别浓郁的摆件,非常普通的装修风格。
阮枝隐隐觉得这和他们在北地的生活有关。
邢惊迟也是这样,除了他的性格之外,其余的部分他都藏得很好。
正在厨房的秦律听到动静不用回头就知道是邢惊迟来了,他们队长的脚步声他闭着眼睛都能把人认出来。他笑着喊:“哥,你和嫂子随便坐,菜马上好!”
邢惊迟和阮枝说了一声,径直朝厨房走去。
当他看到秦律的时候脸上显出些许笑意,他提声喊:“阿律。”
秦律这下也顾不上锅里的菜了,把火一关,直接冲过去抱住了邢惊迟,“哥,队里不少人都惦记着你,有空我们聚聚。”
邢惊迟抬手拍了拍神情略显激动的秦律,低声应:“不论你们什么时候来丰城,只要给我打个电话,多晚我都去接你们。”
阮枝坐在沙发上看着这两个人抱在一起。
她还是头一次见邢惊迟笑得这么开心,眉眼间的冷冽消失地一干二净。
秦律看起来比邢惊迟小一点儿,个子很高,眼睛很亮,皮肤黝黑,笑起来的时候一口大白牙格外显眼,像个小太阳似的。
小太阳的眼睛也很尖。
一眼就瞧见了坐在客厅的阮枝。
秦律看着阮枝愣了会儿神,随即压低了声音问邢惊迟:“哥你没事吧,能娶到这么个大美人还跟人吵架?把人惹生气了怎么办?”
邢惊迟来厨房也是为了这件事。
他低声道:“和我出来。”
秦律不明所以地跟着邢惊迟走到客厅。
邢惊迟把那闹腾的皮鞘往秦律怀里一丢,方才的笑意一点儿不见,下巴微抬:“阿律,你给我解释一下这皮鞘的事。”
慌忙接住皮鞘的秦律:“......”
靠,这事儿尴尬了。
这皮鞘虽然是以他们队员的名义送的,但这皮鞘却是蒋敏做的,人一小姑娘巴巴地追了邢惊迟好些年,他们都想帮帮她。
没想到邢惊迟迟钝成这样。
居然过了一年才发现这事儿,还是婚后。
秦律稍稍一动脑子就知道邢惊迟刚才接电话的时候为什么心情不好了,显然是和嫂子闹别扭了,原因肯定是在这皮鞘。
秦律拿着这烫手山芋,有苦说不出。
他轻咳一声,咧嘴笑:“嫂子,这个事吧说来话长。我哥他..他一进队就是块石头,人姑娘追他后头捂了好几年都没捂热。那会儿我哥正好过生日,那姑娘知道要是这礼物她自个儿送我哥肯定不要,这不就拜托我们转赠吗,我还以为我哥知道呢。”
在秦律说到是块石头的时候阮枝还有点儿想反驳。
这人何止是石头,简直是块冰。
阮枝瞧着秦律手里的皮鞘,心间情绪翻涌。
她又瞅了一眼邢惊迟,见这男人正低头看她,冷静克制的黑眸里还带了那么一点儿紧张。
阮枝这下心里什么想法都没有了,至少他在意她的情绪。
她笑眯眯地对秦律摆了摆手,“我没和他闹别扭,他自己别扭呢。”
邢惊迟:“......”
刚刚气得连路都不看的人也不知道是谁。
邢惊迟没戳穿阮枝,对着秦律扯了扯唇角:“来吃饭也没个见面礼,这皮鞘送你了,都是兄弟们的心意,给谁都一样。”
秦律见状咽了咽口水。
他一见邢惊迟这幅要笑不笑的模样就知道这人又不高兴了,他赶紧把这闹事的皮鞘藏到谁也找不着的地方去,暗骂以前那帮人起哄搞事现在他一个可怜巴巴地应付队长。
秦律藏了皮鞘就忙不迭地溜到厨房去忙活了。
阮枝探头往厨房看了一眼,回头问:“我去帮帮他?”
闻言邢惊迟挑了挑眉。
他没回答阮枝的问题,而是在她身侧坐下,低声问:“还生气吗,嗯?”
说到生气这两个字吧阮枝心里有点难以启齿的想法,她害怕邢惊迟问她为什么生气。但她随即又想到他们现在可是夫妻,她完全有理由生气。
阮枝安慰自己。
这和她喜不喜欢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邢惊迟说完就一直等着阮枝的反应。
他就眼睁睁地看着阮枝从怔愣变为出神,而后白皙的脖子上逐渐漫上点儿红,这点颜色还有继续往上的趋势。漂亮的小青瓷像是被染上了一层带着雾气的粉色。
邢惊迟一怔:“怎么了?”
阮枝被男人低沉的声音一惊,回过神来磕磕巴巴地应了一句:“我、我没生气,我像是这么小气的人吗,我..”
阮枝觉得自己越说越乱,干脆闭口不言,把脑袋一偏,起身丢下一句:“我去厨房里看看。”
说完就溜了。
留下邢惊迟坐在位置拧着眉回想阮枝的反应。
秦律见阮枝进来简直要吓坏了。
他紧张兮兮地说:“嫂子,不用帮忙了,马上就好。”
阮枝知道说什么能堵住秦律的嘴,她边撩袖子边随口应道:“问你哥去。”
秦律:“......”
从厨房往客厅瞅了一眼,邢惊迟也不知道坐着发什么呆。他纠结了半天还是没喊邢惊迟,默默地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阮枝在厨房的时候观察了一下,秦律估摸着也是近来才学的下厨,虽然手有些生但动作很稳,这点倒是和邢惊迟很像。
两个人忙活起来就很快。
不过十几分钟秦律就端着菜出来了。
阮枝自觉地洗了手走出厨房,她出来这会儿邢惊迟在坐在位置愣着。见她出来抬眸他定定地看了她一眼,但没说话。
不知怎的阮枝被邢惊迟这一眼看的有点儿慌。
三人上桌之后气氛逐渐轻松起来。
秦律一年没见邢惊迟了,更何况那会儿邢惊迟还是受了重伤回去的,分开的时候几个大男人看着昏迷的邢惊迟都红了眼眶,所以一上桌秦律就拎了两瓶酒。
邢惊迟刚想说什么就感觉到底下的小腿被人轻轻地碰了一下。
他不着痕迹朝阮枝看去,阮枝朝他无声地说了四个字:我来开车。
邢惊迟喉结微滚,把拒绝的话咽了下去。
秦律给邢惊迟倒了酒之后还特别热情地问了阮枝一句:“嫂子,你也来点不?说起来我哥酒量是我见过最好的,这么些年我就没见他什么时候喝醉过。”
“秦律。”
邢惊迟淡淡地喊了一声。
秦律浑身一哆嗦,连名带姓地被邢惊迟这么一喊,他想起那些年被邢惊迟操练的日子,默默地把伸向阮枝那边的酒瓶收了回来,就当无事发生。
秦律很客气,做了一桌子菜。
阮枝悄悄地观察了一下,邢惊迟还真像他说的那样,什么都不挑了,他什么都吃。
许是因为阮枝在,秦律还是有所克制。
说起以前的事儿呢怕阮枝插不上话就努力地找着话题。
邢惊迟本来也不是会聊天的人,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一句。秦律欲言又止的神情不仅邢惊迟看到了,连阮枝都注意到了。
她摸摸了自己的小肚子,放下筷子眨巴眨巴眼:“我吃饱了,来的时候看到镇上有一片花田,我去看看,你们慢慢吃。”
说完阮枝就想走。
邢惊迟一抬手就把人拉住了,他扣着阮枝的手腕,一点儿都不在人前避讳:“手机不许静音,每十分钟给我发一次定位,我会检查。”
他还记着阮枝当时跟着人瞎跑的事。
阮枝枝:“.......”
她怀疑自己上了丰城刑警队长的黑名单。
秦律可不知道前情提要,看到这一幕简直目瞪口呆。这么黏糊腻歪的人居然是他们队长,他现在就想去群里直播一下。
阮枝在秦律面前也有点儿不好意思,小声咕哝:“知道了。”
邢惊迟一松手阮枝就跑了,跑得比兔子都快。他看着阮枝的声影消失在门口才慢慢收回视线,然后就对上了秦律写满了八卦的双眼。
秦律揶揄地笑:“队长,说说和嫂子怎么认识的?”
邢惊迟瞥他一眼,“想知道?”
秦律朝邢惊迟挤眉弄眼:“那可不吗,可不止我一个人想知道。要不是你那会儿忙着查案子我们早就去丰城找你了,哪知道你跑这儿来了。”
邢惊迟不紧不慢地应:“天上掉的。”
葡萄缠枝纹的小青瓷正好掉到了他怀里。
秦律笑起来:“哥,你认真点!”
说着又给邢惊迟倒了杯酒。
两人喝完一瓶后总算来了那么点儿感觉。秦律带着些许醉意道:“哥,你是不知道,那会儿我们几个吃不下睡好,生怕你也..”
秦律说到这里倏地止住了话。
他红着眼别开了头,那时的场景他永远都忘不了。
那是他们年底的最后一个任务,邢惊迟把他们分成了两个小队。
邢惊迟自己只带了三个人去引开敌人的注意,他们二队的主要任务是营救人质,这也是他们这个任务的最终目标。但他们收到的信息是错误的,敌人绝大部分的火力集中在邢惊迟带领的一队那边,反而是人质这边就一个小队的人数看管,似乎料定了他们会中计。
最后一队只回来了一个人。邢惊迟受伤下落不明,另外两人殉职。他们冒着风雪把邢惊迟找了回来,他浑身都是血,生命体征已经很微弱。队里开了紧急通道连夜把他送回了丰城。
邢惊迟敛眸,握着酒杯的手微微收紧,沉默地听着秦律叨叨,陪他喝了一杯又一杯。
...
阮枝觉得邢惊迟就是故意搞她心态。
她在路边晃悠的时候还得时刻注意着看时间,她晚了一分钟发定位他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阮枝站在花田边上恨恨地按掉了邢惊迟的电话,然后在打开微信给他发了一条定位,顺便发过去一张张牙舞爪的猫咪暴揍玩具老虎表情包。
这下阮枝欣赏风景的心情也没有了,戴着她的小草帽坐在石凳上蔫了吧唧地戳着微信,顺便回复林灵这小丫头的信息。
[仙女灵灵:阮枝枝,你周六不和博物馆队伍一起回来?]
[枝枝不胖:我周末回来,你和爸说一声,你姐夫到时候和我们一起吃晚饭。]
[仙女灵灵:我怕爸爸揍人。]
说起邢惊迟没出席婚礼这事儿吧,只有邢家和林家知道邢惊迟是去办案了,毕竟那时候新闻还没报道,他们不能往外说。但林千寻那一阵还是气得一个邢家人都不想见,到现在还时不时地嘀咕起这事儿。
别看他和阮枝打电话那会儿心平气和的,但心里指不定怄死了。
阮枝耐着性子和林灵聊了一会儿,两个人聊天的重点还是在如何劝慰林千寻这事儿上,这小老头看着温和,其实可倔强了。
手机微微震动,左边跳出一条信息提示。
阮枝返回聊天界面看了一眼,是邢惊迟发来的信息。
[邢惊迟: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阮枝上下翻了一下,她已经给邢惊迟发了十几条定位。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就已经下午四点了,她在花田里耽搁了不少时间,之前六条定位都没变过。
她刚想回复就见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忽然暗了下来。
乌云沉沉地压来,暴雨一点儿不留情地砸下来,毫无预兆。
这天说变就变了。
阮枝懵了一下,捏着手机就往花田外跑,还不忘按着自己的小帽子。
镇上都是辽阔的稻田,黄澄澄的一片,看着漂亮却无处躲雨。阮枝记得来时的路,等她跑到能躲雨的屋檐下后浑身都湿透了。
与此同时阮枝的手机铃声响起。
阮枝甩甩了身上的水,接起电话:“邢惊迟,下雨了。”
那边的邢惊迟听着阮枝细软的声音里带着颤音不自觉地皱起眉,他拿着伞急急地往外走:“给我发定位,我马上就到。”
他喝了酒,不能开车。
邢惊迟有点儿后悔让她一个人跑出去。
里屋的秦律的兴致没被这场雨浇灭,反而更兴奋了一点。
他一个人嫌住楼上麻烦,一直都睡在一楼。二楼的卧室一直都空着,他本来没想留他们住宿的,毕竟人新婚燕尔。
这场雨倒是让他起了一点儿心思。
今天他哥还和嫂子因为皮鞘的事儿闹别扭的,这两人在他面前倒是没表现出来,但回去可就指不定了。这么一想秦律连忙上楼收拾房间去了,不管能不能留下来,他先准备着总是没错的。
另一边。
邢惊迟看着导航上显示的距离,心想小这青瓷不仅长腿了,还挺能跑。他确认了路线后就戴上帽子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雨里。
等邢惊迟找到阮枝的时候,她正蹲在街道边,顶上那么一点儿屋檐根本挡不住什么风雨。
上午在阳光漂亮的小猫此刻浑身湿漉漉的蹲在角落里。小小的一团,毛发都蔫巴巴地耸拉着,像是在水坑里滚了一圈,看起来可怜的不行。
邢惊迟迈开步子跑到阮枝身边,俯身一个用力就把阮枝提溜了起来。
阮枝还蹲着发呆呢,暴雨声掩盖了邢惊迟的脚步声。
直到一股力量稳稳地托住她的手,把她整个人抱进了怀里。
她仰起脑袋诧异地看去。
邢惊迟正紧紧地盯着她,眼眸低暗。
微凉的雨水顺着他清晰的轮廓往下滑落,滑过凌厉的下颔,劲瘦的颈部线条,最后蜿蜒着没入黑色的冲锋衣里。
“摔倒没有?”
邢惊迟嗓音低沉,细听能察觉到声音里那么一丝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