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看胡姐过來。先是择菜炖汤。然后收拾屋子。她自然既沒有那份硬气。也沒有那份矫情。并不打算一定要让胡姐回去。留自己一个人自生自灭。
甘璐到了周一准时去上班。新学期正式开始。再怎么不适。也不能不工作。可是有一份工作要忙。身体上的不适倒变得可以忍受了。她仍然觉得累。却反而沒有头天在房间里睡着一动不动。却疲乏到绝望的感觉了。
到了下班时间。她走出学校。尚修文迎了上來。一手接过她拎的包。一手扶住她。她只木然随他上车。
“今天早上有沒有恶心的感觉。”
“有一点儿。”
“又流了鼻血沒有。”
“沒有。”
“我去咨询了医生。她说也许是天气变化引起毛细血管收缩。如果持续流的话。最好还是去五官科看看。”
“嗯。”
“学校食堂的午餐吃得有胃口吗。不然改天叫胡姐中午给你送饭。”
“沒那个必要。”
谈话再沒办法继续。两人一路沉默着。回到家时。胡姐已经把饭做好了。桌上放的全是她平时爱吃的菜。尽管食欲不振。她也勉强喝了点儿汤。吃了半碗饭。吃完饭后。她正要依习惯收拾餐桌。尚修文拦住她:“我來吧。”
尚修文以前从來不做家事。不过她也不想与他客气。马上洗手回了卧室。
这间卧室已经被胡姐收拾得整整齐齐。只是床上用品是尚修文仓促之间买來的。尽管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但跟装修风格以及窗帘、墙纸都不大搭配。更增加了一点在别人家寄居的感觉。
甘璐将一盏落地灯移到飘窗那里。坐在窗台上。打开教科书、教案。和往常一样做着备课笔记。准备这一周的讲课内容。她一向不能容忍沒有准备。仅凭过去的经验上课。哪怕是讲得烂熟的内容。也会结合目前的进度和学生的程度。全部重新准备一次。更何况课程改革在即。教研组分配了一部分试讲内容给她。她需要在学期中间提交一篇论文上去。更不想马虎了事。
过了一会儿。尚修文走了进來:“璐璐。去书房吧。这样坐着很容易疲劳。”
她把备课本摊在弓起的腿上。的确算不上一个舒适的姿势。不等她说什么。尚修文已经走过來收拾了她摊在一边的书。伸手去扶她。
她只得苦笑:“我还沒到行动不便的地步。”
这几天她根本沒有进这套房子的其他房间去参观的**。现在随着尚修文走进书房。才发现这里连接着一个阳台。装修得十分简洁。靠墙书架空着。书桌上放着她的笔记本电脑和常用的书。想必是尚修文给她搬过來的。
“谢谢你。”她确实正在发愁。匆忙之间有几部工具书沒拿过來。正盘算要不要再去买。
尚修文脸上也浮起一个苦笑:“别客气。”
她继续备课。过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尚修文重新走进來:“我带你出去散会儿步。别这样久坐不动。”
他这样无微不至地照顾。让她颇有点儿不是滋味。她低头默然片刻。还是穿了外套。随他一块儿下楼。
这栋公寓旁边有一个小小的湖泊。本地虽然一向以江河纵横、湖泊众多出名。可闹市区的湖泊到底还是稀有的。配上一个绿化广场。不但是周围林立的楼房的重要卖点。也是市民聚集休憩的好场所。现在正当残冬时节。天气仍然寒冷。广场上只有一些半老太太随着音乐在兴致勃勃地跳舞。给孩子们玩的小电瓶车等游乐设施冷冷清清地闲置在一边。
尚修文与甘璐顺着湖边小径慢慢走着。湖面的粼粼波光上反映着四周高楼的通明灯火。被寒风吹得摇曳不定。出來散步的人并不多。相隔不远的大道上车水马龙的噪声传來。更衬得这边安静得近乎奇怪。
尚修文握住甘璐的手。她微微缩了一下。也就任由他掌心的温度包裹住她冰凉的手指。他们都穿着慢步鞋。踩在防腐木铺就的小道上。脚步声响得轻而一致。
“关于过去的事。我想我应该跟你讲得更清楚一些。”
“修文。我当初接到师大历史系的录取通知书。很不开心。总以为好容易摆脱了高考的威胁。以后还是得不停去死记硬背。”
尚修文不知道她怎么会突然说到这件事。可是这是几天來她头一次心平气和跟他讲话。他当然不想打断她。
“真正开始学了以后。我才知道。历史最麻烦的地方不是需要去背。而是它充满了不确定性。中国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注重修史。史学很发达。各种史料浩如烟海。可是中国历史一样还是充满谜团。各种史料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不管从哪一种角度解读。都会有不同说法。”
“所以你才真正对历史有了兴趣。对吗。”
他开口一问。甘璐似乎有点儿吃惊。侧头想了想。嘴角牵动一下。却终于沒有笑出來。“我想说什么來着。唉。我废话扯得太远。其实我想说的只是。时间让历史变得模糊。再怎么研究。大概也不可能完全还原。具体到每个人的历史。那就更纯粹是很私人的事。谁对谁都不可能完全沒有保留。至于你。你已经错过了对我讲你过去的最佳时间。现在我对你的历史沒研究的兴致了。”
“璐璐。既然你不想再听到道歉、解释。”尚修文的声音低沉。带着点儿涩然。“那么。就当这个孩子给我们一个全新的开始。我们好好生活下去吧。”
“恐怕一个孩子给不了一个充满疑问的婚姻全新的开始。我也讲点儿我的过去吧。”甘璐踌遗躇一下。“我以前对你讲过我小时候的事。不过我很少提到我妈妈对不对。”
“因为他们的离婚吗。”
“离婚。不。我不恨他们离婚。从我记事起。我爸和我妈的感情就不好。离婚以前。他们吵得很厉害。也很频繁。他们不想当着我的面吵。总是在我睡着以后。关了他们房间的门。尽量压低声音。不过吵架这件事。简直就沒法悄悄进行。”甘璐看着远方。苦笑一下。“我不止一次站在他们房门外听。吓得发抖。可是完全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他们不吵。”
她惘然看着前方。记得那个小女孩站在紧闭的房门外。听着里面隐约传出吵闹和摔东西的声音。一点清冷的明月光从窗外投射进來。照出一个狭长变形的光圈。而她站在那个光圈内。手指只能紧紧抓住自己睡衣的衣襟。孤独而无助地呆呆站着。
似乎正是从那时起。她再怎么长大。再怎么学会对着意外保持镇定的姿态。也保留了在紧张时抓住衣襟这个本能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