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也好。妈妈到底做过医生。方便照料你一些。这样吧。这几天你还是住这边。等我出差回來再搬。”
甘璐点点头。抽回自己的手。将书放到床头柜上:“谢谢帮我关上灯。我想睡了。晚安。”
甘璐躺了下去。尚修文去拉好窗帘。再关上壁灯、床头灯。室内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他走出卧室。却在门边站住。回头看过去。甘璐和在家时一样。躺在床的右侧。被子隆起一个单薄的身体轮廓。那张古典风格的四柱大床显得空空荡荡。他静静站了好一会儿。轻轻带上了卧室门。
他还有一堆公务要处理。开了笔记本电脑。却突然一阵烦躁。强烈地想抽烟。他以前沒什么烟瘾。不过是应酬时偶尔指间夹一只。随它自燃。难得吸上一口两口。意思一下而已。到了两人准备要孩子。他非常痛快自觉地戒掉。并不觉得有什么难受。但现在居然有一点儿心瘾难耐、沒着沒落的感觉。
他穿上外套匆匆下楼。时间已经不早了。走了一条街。才找到一家正要打烊的小商店。买了一包烟。回到家中。他拆开烟的包装。抖出一只。再次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可笑的错误。他身上和这个家里根本沒有打火机。
他从嘴里拿下香烟。一瞬间几乎想一把揉碎。可是马上克制住了这一阵无名的怒气。停了一会儿。他走进厨房。打开天然气灶。俯身就着灶头上一下窜出的蓝色火焰点着了香烟。火苗的灼热直扑过來。烤得他皱紧了眉头。
他直起身子。狠吸一口烟。这才关上气灶。走到北边阳台上。这里正对着旁边的湖泊。站在25楼俯瞰下去。沿岸路灯形成一个形状不规则的光圈。衬着湖泊小而暗沉。
他吐出的一口烟雾。被风迅速刮散。他紊乱的心情慢慢平复下來。往事却情不自禁浮上了眼前。
七年前。吴丽君先办完调动手续。过來本地上班。尚修文也是这样独自站在市市中心一幢写字楼的37楼窗前远眺。身后是他父亲一手创办的公司办公地点。准确地说。应该是曾经是。
他刚刚彻底结束了公司所有业务。遣散全部员工。与物业办理了解除租约移交手续。偌大一个公司只剩下他一个人。灯火通明之下。开放式办公区一排排格子间看上去空空荡荡。地上有零星散落的文件。倒也沒到狼藉一片的地步。只是空旷沉寂得诡异而已。
然而他清晰记得。仅在半年之前。这里还是一派井然有序的繁忙景象。
尚修文从19岁读大二时起。就在父亲公司里兼职。吴丽君最初很不以为然。她既不赞成当初本來同为公务员的先生辞职经商。更不赞成儿子以后走同样的路。但她在与尚修文长谈一次。了解到他对政治毫无兴趣之后。也就沒再说什么。
五年时间。尚修文见证了父亲公司的高速发展。母亲有女强人之称。仕途走得十分顺畅。他表现出出众的工作能力。得到父亲的信任和员工的认可。已经可以独当一面。负责公司投资业务的运作。更重要的是。他有了美丽的女友。两人相处甜蜜。
他的人生一帆风顺得足以让大部分人嫉妒。母亲对他女友的轻视冷漠、女友家人表现出的那点儿贪婪。似乎只是生活中小小不言的烦恼。若沒有这些烦恼。倒有脱离尘世的不真实感觉。
然而。在他刚步入24岁本命年时。他的命运來了一个急转。大厦倾覆、食尽鸟投林來得突然而迅猛。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不过几个月时间。父亲去世、与女友决裂、母亲伤心请调、远走他省、原本良性经营的公司出现巨亏、他独自结束运作……
他肃立窗前。看着脚下这座城市一如平时般辉煌的万家灯火。再一次感到天地茫茫。心如死灰。
他在处理完业务后。断然关掉了手机。这里所有的电话已经停机。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他。他几乎以为。他也已经分解消散在这片寂静之中了。
外面传來脚步声。带着空旷的回音。大厦物业保安出现在门口。迟疑着。却还是开了口:“尚总。时间不早了。”
这个声音将他从心神涣散的状态中唤醒。他点点头:“知道了。我这就走。”
处理公司的同时。他已经卖掉了家里的住宅、车辆。口袋里沒有往常必带的各式钥匙。只余一张机票。准备第二天飞去一个陌生的城市。他母亲已经先去那边工作了两个月了。如果不是和尘世还有这个联系。他想。他完全会选择远走国外。从此再不回來。
他拿起西装外套。看看窗外。再最后看一眼空荡荡的公司。走了出去。
今年年初。尚修文再度做出解散与冯以安合伙经营的安达的决定时。心情却十分平静。小小的公司内也沒有任何异动。冯以安已经摆脱前一阵的萎靡状态。开始筹划上任负责销售公司后的经营策略。所有的员工都对新的工作岗位及待遇有着向往。加紧处理着手头的善后工作。沒有什么需要他特别操心的地方。
尚修文心底更是沒有任何伤感之情。他只想。不管对谁來讲。这都将是一次全新的开始了。
而在抵达这个城市之初。他对未來的生活沒有任何设想。更不曾憧憬过另一个开始。
当年他独自下了飞机。迎接他的是此地出了名的炎热气候。滚滚热浪扑面而來。让人心情更加糟糕。
他拎了最简单的行李。乘出租车到了母亲吴丽君一直暂居的政府招待宾馆。母子两人近三个月时间沒见面。却都沒有流露出什么情绪。吴丽君带他去宾馆下面的餐厅吃饭。这里一向并不对外招揽生意。餐厅内沒有招待活动时。十分冷清。他们坐在一角。吃着简单的两菜一汤。但是两人都意兴索然。谈不上有胃口。
尚修文一抬头。看到吴丽君鬓边飘着几根灰白的头发。十分触目。她一向讲究仪表举止。衣着合体。在做到她那个级别的领导中。学历既高。又正当盛年。从气质到外形都很引人注目。省城报纸曾刊登了配发着她照片的一篇专访。照片上的她谈吐严谨。仪态高雅干练。折服了很多人。父亲收藏了那份报纸。十分为他的妻子自豪。
然而眼前的母亲已经悄然现出老态。强烈的负疚堵在喉头。让他再也吃不下什么了。吴丽君说了一句什么。他竟然沒有听清。
“修文。怎么了。”
“沒事。”
“你如果打算去英国的话。我也不反对。但我不喜欢你跟少昆搅在一起。”
之前母亲问起过他的打算。他根本毫无计划。为了搪塞。随口说想出国读书。母亲沒有反对。但现在他突然有了别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