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在这边住下來。妈妈。先去买套房子。然后再找份工作。”
吴丽君显然意外。抬头看着儿子:“修文……”
“不能让您总住招待所。还要为我操心啊。”他垂下眼睑。淡淡地说。
他沒有去看母亲的表情。但隔了好一会儿。吴丽君开了口。声音并不平静:“修文。你有权去过想过的生活。别为以前的事自责。我从來不算称职的妻子与母亲。已经发生的事。我应该负更多责任……”
“我们别说这个了。妈。”如果此时回忆。是他无法容忍的。他打断母亲。抬起头。微微一笑。“就试一下在这个城市里好好生活吧。”
尚修文很快将钱投资到了旭昇。然后定居了下來。他沒有像之前许诺的那样出去找工作。而是时不时出去游历一番。表现得闲散而颓唐。
吴丽君倒是能理解儿子的心情。并不催逼他振作。
果然。过了一段时间。他自行调整好了心情。开始与冯以安合作。注册了一家公司经营旭昇钢材的代理。生活渐渐上了轨道。
尚修文并不认为自己需要痛下决心开始新的生活。在太年轻的时候经历了一切以后。对他來讲。接下來的生活只是他从此会平静理智面对的事情而已。
直到遇见甘璐。
最初两人的相处。对尚修文而言。是纯粹的打发时间。
当时他已经有三年多时间沒与异性有私人性质的交往。更沒有和谁建立亲密关系的想法。
冯以安从小到大都生活在这座城市。交游广阔。來往的那帮朋友中不乏各式美女。对涉世未深的女孩子來讲。尚修文是一个多少有几分神秘感的男人。他待人礼貌而淡漠。神态懒散。举止从容。那种自然流露的属于成熟男人的魅力。多少能够激起她们的好奇心和征服欲。
然而。不管是带着羞涩想要认真交往的表白。还是根本沒打算让他负责、只图开心的挑逗。对他來讲。都沒有吸引力。得到的一律是冷淡而不失礼貌的对待。久而久之。有人甚至趁他不在。半开玩笑地质疑他的性取向。逗得冯以安哈哈大笑。他带了几分恶作剧地讲给尚修文听。尚修文同样大笑了。却带了点儿惆怅的意味。
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并沒有为一段过去殉葬的念头。他只是提不起兴致。
虽然甘璐回答她那个朋友让她忘记旧感情、开始新生活的提醒。几乎与他对母亲的回答如出一辙。但看向甘璐明澈宁静的眼睛。他发现。他们是不同的。这个女孩子并不拒绝生活。
他头一次想到。他也不可能一直这样生活下去。
与一个看上去态度沉静理性、并沒有刨根问底习惯的女孩子在一起。他想。应该比较容易。
一块儿看电影、吃饭、散步。这样清水的约会让他沒有负担。算是他空落落生活的点缀。他行事谨慎。不愿意贸然将两人距离拉近。而她看上去比他更慎重。她不抗拒与他相处。却似乎保持着一个随时说再见的状态。让他多少有些意外。
慢慢的。这个姿态差不多与他同样从容的女孩子越來越多地占据了他的心。让他有了新的想法。
意识到甘璐决定抽身离开时。尚修文正坐在酒吧里陪冯以安喝酒。
他也曾经有过买醉的日子。
在市。他白天处理着公司即将结束经营面对的千头万绪。到了晚上。他偶尔去酒吧。更多的时候是独自在家自斟自饮。那段时间。基本上把家中的存酒喝光了。只是酗酒并无助于忘却。第二天头痛欲裂。一样得面对繁杂而令他痛苦的局面。
到本地定居后。他不想让母亲担心或者烦恼。既沒在家喝酒。更沒去流连夜店。实在烦闷得无法忍受了之后。他跟吴丽君打了个招呼。去了英国。与尚少昆碰面。
然而因为父亲的去世。兄弟二人多少有了隔阂。沒法再做到和从前一样无话不谈了。
终于有一天。他独自去酒吧。喝到醉倒在伦敦街头。尚少昆找到他时。他已经被小偷洗劫一空。一文不名。周身一片狼藉。与流浪汉沒有二致。
尚少昆将他接回伦敦郊区的住宅。丢在前院。打开了浇花的水龙头。对他一通猛喷。那时是三月份。天气还很寒冷。他瞬间全身湿透。冻得止不住发抖。却哈哈大笑。全不以为意。
尚少昆蹲下來看着他。眼睛里满是痛楚:“叔叔如果还活着。也会为你难过的。不要这样糟蹋自己。修文。”
少昆头一次与他提起他的父亲。他收敛了那一阵狂笑。隔了半晌。点点头:“好。”
从那以后。他再沒喝醉过。
听着冯以安絮絮诉说。他并不以为意。也沒开口劝解他。只由得他一杯一杯借酒浇愁。他想。在人生的某个时候。酒精似乎能充当最好的抒解。另外。他们两个人都一样清楚。男人之间的友谊并不体现在相互刺探内心上。大部分时候。他们要的只是一个了解。而并不需要具体入微的安慰。
他晃动酒杯。眼前浮现的却是刚才分手时甘璐的神态。她微微含笑。带着一丝了然与释然。他知道。不管他的意愿如何。她肯定不愿意再与他保持这样淡淡交往的距离了。
冯以安一向的烦恼是对辛辰的内心无从把握。而他差不多知道甘璐所有的想法。却并不认为就能把握住这个女孩子。
他唯一确定的是。在远离了年少轻狂的旧日时光后。与甘璐的交往。将他的生活差不多成功地彻底拉回了正轨。这样不知不觉突破他心防的温暖、亲密、坦然。他已经不可能放弃了。
那个深夜。他送冯以安回家后。转头开车去了甘璐租住的地方。按响了她的门铃。
不到两个月后。他向她求婚。
淡青色烟雾一经吐出。便迅速散开。他弹落烟头吊着的那截烟灰。沒有了刚才迫切想抽烟时的那一阵烦躁。心情却依旧灰暗。
再度站到了一个必须他來应对的艰难局面前。他并不在意。即使事态的发展已经不在他掌控以内。他也自信能够应对。现在让他心神紊乱的是他与甘璐之间的关系。
他手扶栏杆向下看去。在他眼前。是他已经定居七年并适应下來的城市。带着闹市区特有的喧嚣。哪怕到了夜深时分。也仍在悄然运转中。并不曾停顿。更不可能静谧。
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卧室内。躺着他的妻子。她的腹内有他们的孩子。
他知道他已经失去了甘璐的信任。她会信守她的承诺。可是大概她以后都会用这种冷漠而理智的态度对待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