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温和地说:“老陈,改天我们吃中饭,今天你请回吧,我累得很。”
“子君,你开开门,我非常苦闷,我有话同你说。”
“你请速速离开,”我也不客气起来,“叫邻居看着成何体统!”我大力关上门。
他犹自在大力按铃,一边用凄厉的声音叫道:“子君,我需要你的安慰,只有你明白我,开门呀,开门呀!”
我再度拉开门,警告他:“老陈,别借酒装疯,我限你三分钟内离开此地,否则我报警。”
他呆住。
我再关上门,他就没有声音了。
醉?
我感叹地想,他才没醉,从此我们的友情一笔勾销,谈也不谈。
剥下面具,原来陈总达也不过想在离婚妇人身上捞一把便宜。
我没话可说。
安儿抵步那日,我提早一小时到飞机场等她。
可以理解的兴奋。飞机出乎意外的准时。稍后,涓生也来了。
我不太想开口说话,抬着头一心一意等安儿出来。加拿大航空公司七O三的乘客几乎走光了,还不见安儿,我大急。
问涓生,“她人呢?搭客名单上明明有史安儿这个人。”
涓生也有点失措。
正在这时,一个穿红T恤的妙龄少女奔过来:“妈妈?”
我转头:“安儿?”我不相信眼睛。
“果然是妈妈。妈妈,你变得太年轻,太漂亮了。”她嚷着前来吻我。
我根本没把她认出来,她高了半个头,身材丰满,一把长发梳着马尾,牛仔裤紧紧包在腿上,额角勒一条彩带,面颊似苹果般,多么甜美多么俏丽,少女的芬芳逼人而来,她完全成熟了,才十三岁哪。
我又悲又喜,“安儿,我不认得你了。”她爽朗地大笑。但安儿对她的父亲视若无睹。
她说:“妈妈,你一定要收留我在你家住,你信上一直形容新家多么好……”
我胜利地向涓生投去一眼。我与安儿紧握着手回家,涓生上来喝杯茶,见没人留他,只好离开。
他走后我们母女也故意不提他。
安儿完全像大人一般,问及我日常生活上许多细节,特别是“有没有人追你?”
“没有,”我说,“有也看不见,一生结婚一次已经足够,好不容易杀出一条血路,我打算学习做个独立女性。”
“妈妈,现在你又开朗又活泼。”安儿说。
“是吗?”我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面孔。
“你年轻得多了。”安儿的声音是由衷的,“妈妈,这次见到你,我完全放心,你没有令我失望。”
我苦笑。
“妈妈,如果有机会,你不妨再恋爱结婚呵。”
“去你的。”我忽然涨红脸,“我还恋爱呢,倒是你,恋爱的时候睁大双眼把对象看清楚。”
“你难道没有异性朋友?即使不追求春天,也应该寻找归宿呀。”她谈话中心还是围绕着这个问题团团转。
“男朋友是有的,”我被逼承认,“但只是很普通的朋友。”我像女明星接受访问般答。
“有可能性的多不多?”安儿伸长脖子问。
安儿的长发厚且密,天然的波浪正像我,我摸摸她的头,好一个小美人,我心欣喜,虽然生命是一个幻觉,但孩子此刻给我的温馨是十足的。
下午我与安儿回家见平儿。
血脉中的亲情激发平儿这个木知木党的小男孩,他傻呼呼地扭住安儿,“姐姐,姐姐”叫个不停,然后与她躲到房内去看最新的图书。
事后安儿讶异地跟我说:“弟弟会读小说了。”
我不觉稀奇:“他本来就认得很多字,漫画里的对白一清二楚,这孩子的智力不平衡,功课尚可,可是生活方面一窍不通,一次去参加运动会,八点钟也没回到家,原来是迷路了。”
“可是他现在读的是科幻小说呢,一个叫卫理斯的人写的。”安儿掩不住惊奇。
“卫斯理”我更正,“这个人的小说非常迷幻美丽,那套书是我的财产,看毕便送给弟弟,弟弟其实一知半解,但是已经获得个中滋味。”
“妈妈,你现在太可爱了。”安儿惊呼。
安儿说:“任何男人都会爱上你,你又风趣又爽快,多么摩登。”
“嗄,这都是看卫斯理的好处?”我笑,“我还看红楼梦呢。”
安儿扭一下手指,发出“啪”的一声,“红楼梦使我想起唐晶阿姨,她好吗?”
“好得不得了。”
“结婚没有?”
“你脑子里怎么充满月老情意结?”我怪叫,“你才十三岁哪。”
“十三岁半,我已不是儿童。”她挺一挺胸膛。
真服她了。
有安儿在身边,就等于时时注射强心剂,我的精神大振,一切烦恼权且抛到脑后,怕只怕她假期完毕,走的时候,我更加空虚。
我与安儿去探访“师傅”张允信。
老张瞪着安儿问我:“这个有鲍蒂昔里脸蛋的少女是什么人?”
我说:“我女儿。”
“女儿?”老张的下巴如脱臼一般。
安儿“咯咯”地笑。
“相貌是有点儿像,”老张的艺术家脾气发作,“但是顶多做你的妹妹,子君,你别开我玩笑。”
“真是我女儿,”我也忍不住笑,“货真价实。”
“我拒绝相信,我拒绝相信。”他掩耳朵大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