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有发过抖,我从来不会少穿外套。”
“姐,你现在也有一点幽默感。我做了红酒烩鸡,你上来吃好不好?”
“红酒烩鸡?受不了,几时学的烹任术?”
“在酒店做那么久,看也看会。”
“也好,我洗把脸就上来。”我问,“妹夫呢?”
“老头子下班要开会。”子群说道。
“叫他老头子?”我说。
“他不是老头子是什么?自己抢先,叫别人就不好意思叫。”
“对,自嘲是保护自己最佳方法之一。”
她仿佛一怔,“姐,你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唉,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不吃亏,不学乖的。”
“那么乖人儿,我等你来。”
我开车兜足十个八个圈子才找到子群的新居,一列都是高级大班的宿舍,他们住在十二楼。
她站在门口等我,迎我入内。
房子宽大清爽,二千多尺,家具用藤器,洋人喜欢这东方情调,我则老觉得藤椅子应当搁露台或泳池旁。
子群招呼我坐。
她说:“如果是自己的房子就好了。”
我说:“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她说:“听说现在涓生的收入非常好,客似云来,一个月除出开销,净收入十万八万。”
“那是税务局的烦恼。”
“姐真是拿得起放得下。”
“我拿不起,放不下,行吗?”
“真干脆!”子群鼓掌。
“有得栖身便算了,”我巡着这间宽大的公寓,“过得一日,便受用一日,外国人对你好,你又不必再在外奔波,从此退出江湖,休息一阵再说。”
子群点着头。
我叹一口气。
子群匆匆忙忙在厨房进进出出,一会儿端出番红花香米饭及一味红酒鸡,另有新鲜沙拉,我们姐妹俩相对大嚼。
“你呢,”她问,“你以后打算怎么过?”
“水到渠成,”我不加思索,“一直向前走,碰到什么是什么。”我说。
“我们每人只能活一次,这也不算是消极的想法,我没有什么打算。”我说。
子群沉默良久,再问:“你快乐吗?”
我郑重地答道:“我不算不快乐。”
“姐,你真是脱胎换骨,以往跟涓生的时候,你连谈话的窍门都没有,没有人能够同你沟通。”
我苦笑:“真的那么糟?”
“不错,就那么糟。”
我们相视而笑。
外国人提早回来,粉红色的面孔,圣诞老人似的肚皮,金色毛茸茸的手臂,也真亏子群能够委身下嫁。
我挽起手袋要走,外国人斟出威士忌,一定要留我再谈,我费九牛二虎之力总算脱身。
子群失望地送我下楼。
又下雨了。
我们在车旁又说几句体贴话。
“你始终对洋人有偏见。”
我担心事,“外国人知道吗?”
“他哪里晓得?他以为你害羞,他称你为‘那美丽而害羞的姐姐’。”
“那就好。”我点点头。
子群转过脸,忽然静静地问:“姐,你认为我这种结局,也并不太理想吧?”声音有点儿空洞的。
我小心翼翼地答:“谁能够理想地过生活?我?唐晶?只要你心中满足,不必与别人的标准比。”
她似乎满意了。
我开动小车子离开。
番红花饭塞在胃中,开始胃痛。
哎,千疮百孔的生活。幸而孩子们不知道在他们面前的是什么,否则,哭都哭死了
家门放着束丁香,卡片上写:“你回来了,也不通知我,来访又不遇,痴心人可林钟斯——假如你还记得我是谁的话。”
我笑。
这倒也好,可林钟斯如能够把占有欲升华成笑话,我们或许可以成为老友。
我即刻去电联络。
他居然在家。
“在干什么?”
“思念你,同时听柴可夫斯基钢琴协奏曲第五号C大调。”
我说:“任何古典音乐听在我的双耳中都似刮铁声,我受不了。”
“牛。”
“你找这头牛干吗,有何贵干。”
“你到什么地方去了?”
“妹妹蜜月回来,去探访她。”
“嫁英国老头那个?”
“嗯。”我叹口气,“嫁你也罢了,偏又嫁个老头,腹上的脂肪犹如怀胎十月。”
可林冷笑,“嫁我?你别以为我人尽可妻,你去打听打听,我可林钟斯可有送唐人妹都追一番。”
“原来你特别给我面子。”我笑。
“中国女人也坏呀,我如果随随便便的,叫人缠上了,也还不是脱不了身,如今想入外国籍的女人可不少。”
“别把人看扁了。”我气不过。
“只除掉你。子君,别的唐人女都妄想侧侧身打门缝处挤进我公寓睡房的门。”
“你发痴嚼蛆。”
“子君,我待你的心,可昭日月。”
“日月没有那么有空。”我撇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