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凌云开始了她的职业生涯,比她想象的容易,也比她想象的还要枯燥乏味。
她周一准时将车开进公司去停车场,保安殷勤地过来告诉她,已经接到通知,给她安排好了固定车位。
“就在左边这一排,搭了车棚,进出最方便。第9号是您的,您以后上班可以停这里。”
她顺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那里当先停着一辆黑色宾利。两年前,程玥曾将司霄汉、张黎黎夫妇从车展上订走这辆车的报道给她看,试图证明她父亲已经豪阔到如此程度,向他提一点要求根本不算什么。
再旁边一辆黑色奔驰S600,牌照尾数888,这是司霄汉买下宾利之前的座驾,不知道是怀旧还是不愿意过份张扬,显然他平时还是更愿意坐这辆开了多年、不那么打眼的车出行。再旁边依次张黎黎的银灰色7系宝马,司建宇开的黑色奔驰ML350。空着指定给她的9号车位再过去,是奥迪A6、A4、帕萨特等车,显然这是公司高管停车的地方。而她不用熟悉车子的型号、价格和主人是谁,就能看出排序。
她将车驶过去停好,打量这一排车子,清晰地意识到,她已经进入了一个讲究等级排序的小世界,而她父亲是这里的主宰。她是他的女儿——她除了是他女儿以外,什么也不是了。
上下班指纹打卡、中午进餐、午休一小时……上班族的生活规律而刻板。
司凌云从上班的第一天起,就意识到她在公司里不可能交到朋友。所有同事都知道她的来历,对她表现得友善、恭谨,但同时敬而远之。工余时间几个人闲聊得好好的,看到她走过来便会噤声,转而谈“今天天气哈哈哈”。中午吃饭,公司高层有单独的餐厅,她很自觉地直接去普通员工食堂。没人会主动过来跟她一桌,她去的那一桌,大家会吃得特别快。她头一次受到这种待遇,当然不可能发作,可是也做不到安之若素。
顶峰集团聘请了本地知名的经天律师事务所主任侯律师担任常年法律顾问,处理各类诉讼案件。公司具体的法务工作十分琐碎,她从第一天开始,就陷入了文字工作中,整理人事合同占据了大部分时间。好容易有一桩案子,也只是金额不大的工程款纠纷,判决书下来,到期对方却避不见面,她与公司律师上门,吃了闭门羹,又去法院申请强制执行,但跑了几次,日期始终确定不下来。
她的上司鲁林显然对此毫不意外,听取她的汇报时表情轻松,只嘱咐她继续跟进,没给她任何压力。
托能够看到员工档案的福,上班大半个月,司凌云总算大致弄清楚了公司的结构。
这个庞大的集团并不如张黎黎向她吹嘘的那样“管理规范”,从很多方面来讲,它的制度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管理甚至可以说是粗放的。
司霄汉是集团中说一不二的人物,而房地产公司是顶峰集团毫无争议的最重要的子公司,掌握在司建宇手中;另外有一家物流公司,由张黎黎的弟弟张毅担任总经理;张黎黎主管集团财务审批,而集团人事经理鲁林是她的妹夫,也是当然的嫡系。此外,集团投资部总经理王军是张黎黎读EMBA结识的同学,在她的力荐之下,加入顶峰任职。办公室主任金亚兰是张黎黎的表妹,管后勤的经理是司建宇的姨父,公司车队队长是司霄汉的一个堂弟……
司凌云为之头晕。她想,看来她爸爸从私生活到管理公司都是一个风格,酷爱错综复杂、混乱到无序的关系。她妈妈执意要她插进去,乱上添乱,算是填补了某个空白。
她不用做太多分析,也能看出司霄汉虽然是顶峰董事长,占据着说一不二的位置,但张黎黎已经悄然安插人手,一点点争取话语权,而司建宇正在努力与之抗衡。
公司的气氛固然让她有压抑感。回到家里,她同样不轻松。程玥不免会问起她上班的情况,她一肚子没好气,“要不要我明天偷偷溜进董事长办公室,拍下绝密文件回来好向你汇报啊。”
程玥连忙安抚她,“我可没逼你,一步步来,慢慢来。”
她发狠,“还说没逼我。等下个月一领到薪水,我就租个小房子搬出去一个人住。”
程玥好笑,“凭你当法务那点儿薪水,买得了衣服买不了包,居然还是想搬出去住。请问你是跟人合租呢,还是去又偏僻又不安全的地方租个单间?”
司凌云见识过韩启明的居住环境,知道程玥所言不虚,她没赌气到非要主动吃苦证明自己独立的程度,一时无语。
“说正经的,你倒是可以借这个机会开口找你爸爸要一套房子,非常名正言顺。”
她被妈妈无处不在的算计给打败了,只得拔腿回房,摔上门表示这个话题到止结束。
除此之外,司建宇偶尔叫司凌云去吃饭,饭桌上例必会有傅轶则,这也是叫她头痛的一件事。
司建宇与米晓岚已经结婚五年,他们的儿子今年两岁半,司建宇的办公桌上分别放着一家三口的合影和米晓岚、儿子的单人照片,他的婚姻看起来十分美满。司凌云当然不打算去搬弄是非,更不可能无凭无据地直接对他讲,要警惕傅轶则这个人。
傅轶则的表现则让她无从揣测真实用心。他彬彬有礼,当着司建宇并不跟她调笑,他们两人多半是边吃饭边谈正要进行的一个合作,完全没有避讳她的意思,她听得十分认真,并不随意插话,吃完便走,绝不多做停留。他打来电话约她单独见面,她一口回绝,他也并不多做纠缠。
这天司建宇突然打电话给她:“小云,周末没安排的话,到我家里去吃晚饭吧,你嫂子的厨艺很不错。”
他们毕竟不是那种平常相互亲密走动的兄妹,她有些发愣。
“轶则也会过来,我们需要把合同条款最终确定下来。”
“那侯律师也去吗?”
“这个项目我已经跟董事长商量好,由地产公司直接操作。我会发一份邮件给你,你按照我列的基本条款负责起草合同。也就是说,直接对我,不必通过集团。”
司凌云应了一声,放下手机,大脑急速转动。
当年她离开傅轶则家时,对他的报复来得如此脆弱,也许根本没对那个男人造成一丝一毫的伤害,只是当时的情境下,她能做出的维系她自尊的唯一选择而已。
她一直拒绝让自己再去回想那短短半个月发生的事情,也回避与米晓岚的碰面。好在米晓岚大概有同样想法,过去几年时间里,她们打的唯一交道就是她在司建宇的儿子出生时去医院看望了一次,随便说几句话,放下礼物便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