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凌云到家时,已经将近11点钟,她拿钥匙开门,发现家里没人,司凌峰即将启程去加拿大留学,这段时间时不时会与同学约出去做告别聚会,但程玥也还没有回来。
她从学校搬回家住已经有两个多月,如果说她的生活没什么规律,比较随兴之所至,那么她母亲与她截然不同。程玥非常注重养生,社交、逛街与打麻将都安排在白天进行,晚上会跳舞健身,然后做繁琐的全身皮肤保养,在11点钟准时上床睡美容觉。
不过她的日程并非一成不变,她偶尔会在某个晚上出去,到家时间多半已经是转钟以后。程玥不解释她的去向,司凌云也绝口不问,哪怕程玥毫不客气探听她的私生活,她也不肯拿这个问题回敬过去——潜意识里,她想她根本不需要知道答案。
虽然只喝了两罐啤酒,她多少还是有点儿头晕,直接进浴室洗澡,突然听到客厅那边对讲门铃响了起来,司凌峰和程玥都有门禁卡,也知道单元入户门密码,没什么客人会这么晚过来,她本待不理,无奈对讲铃声响得没完没了,她只得草草冲掉身上的沐浴液,裹上浴衣跑出来,一眼看到对讲显示屏上出现的居然是司霄汉,不由吓了一跳,按了对讲键,“爸,你怎么来了。”
司霄汉似乎也有点儿喝多了,眼神朦胧地挥一下手,“小云,开门。”
她按了单元门的开启键,慌忙回身找手机拨程玥的号码,程玥却迟迟没有接听,司霄汉已经上来按响了门铃,她只好开门。
“你妈呢?”
“她打麻将去了。”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她不是总在下午打麻将吗?”
“朋友临时约的,应该快回了。爸你坐一会儿,我还没洗完澡呢。”
她跑回浴室,锁好门,再度打程玥的号码,听到无人接听的提示后又拨第三次,程玥终于接了手机。
“喂——”
她压低声音,“妈,爸来了,你赶紧回来。”
程玥显然大吃一惊,那边响起一连串杂乱不明的声音,她同时匆忙地说:“好,告诉他我在打麻将,马上回来。”
司凌云丢下手机,坐在抽水马桶上,双手抱住头,烦躁地想,她已经开始身不由己了。
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毫不迟疑地撒谎,并帮程玥圆谎。她质问自己,为什么你不能坦然告诉你爸爸,他离婚的前妻有自己的约会、自己的生活,这里不是他的行宫,妈妈也不应该每晚苦苦守着,等他偶尔临幸?你一直嘲笑母亲做出的这种基于物质利益考虑的选择,可你又比你母亲强到哪里去了?
这是妈妈想要的生活,你没理由干涉、改变——这个理由并不能安慰她。她呆坐一会儿,扯掉浴帽,换了衣服出去,发现司霄汉正靠在客厅沙发上打着盹,头一点一点的,稀疏的头发垂落下来,不知道是不是灯光和角度的原因,他脸上的老人斑看起来十分醒目,一下显得比平时老了很多。
“爸,要不你回卧室去睡吧。”
他醒了,摇摇头,拍拍身边的沙发,“坐下,小云,我有话跟你说。”
她很不自在地坐下,但司霄汉显然误解了她的满腹心思,“下午生那么大气,我叫你你都不理,在家就算了,在公司里这么任性可不好。”
她闷闷地说:“我能怎么样?都恨不得指着鼻子说我出卖公司利益、泄露公司机密了,难道我还呆坐在那里听着啊?”
“你张阿姨也不是那个意思。”
司凌云被勾起火来,“她是什么意思,我不想多说。我没当着您的面跟她吵架,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你看你,从小到大这个暴脾气一点儿没改。那个律师是怎么回事?他欺负你了吗?”
“没有,就是分手了。”
司霄汉也不深究,“你走以后,我跟他们说了,这件事还是由你全权处理,不许再说三道四。”
司凌云大吃一惊,怔怔看着父亲。
“我的女儿会为一个分了手的男人把公司利益放到一边,简直是笑话。”
司凌云哭笑不得,“这个推论可真是无懈可击,谁也反驳不了。”
“明天上班后跟老侯他们碰头,决定怎么谈条件。我看了看你跟那个白律师提的方案,还不错,总之一定要尽快把这件事平息下去,不要再造成公众影响。”
她不语,他拍拍她的手,用呵哄的口气说:“女孩子有点性格不要紧,太任性就不好了。”
她当然也没打算任性下去,笑道:“您特意来跟我说这些的吗?”
他点点头,“我几个孩子里,建宇心思细密,但是性格阴沉内向,心机太重,患得患失。小峰又太软弱了……”
她从来听不得任何人说司凌峰坏话,更别说是他们的父亲了,马上抗议道:“哎,小峰怎么软弱了?他那叫善良。”
司霄汉显然根本没把善良当成什么了不得的优点,继续说起张黎黎给他生的小儿子,“震寰现在还小,不过已经被他妈宠得太娇气,简直不像一个男孩子。说来说去,你最有性格,最不怕我,也最像我。唉,小峰要跟你对换一下,你是个儿子就好了。”
她心底才生出的些许温情一下子消散了,没好气地横他一眼,“女儿怎么了?有三个儿子还嫌不够,这么重男轻女,老封建,老脑筋,老古板。”
他也不以为忤,“女儿总归是要嫁到别人家的。将来等我老了,还是得靠儿子接手公司,继承家业,分担我的工作嘛。”
“那我要是也想在公司里做出一点成绩来呢?”
“我不是说过了吗?结婚前安安份份做好工作,我会支持你。不过对女孩子来讲,最重要的还是嫁个好男人,我会给你留意合适的人选,不许再招惹那种不着调的小律师。”
她哼了一声,知道根本没法办改变他的成见,心里记挂着妈妈还不回来,也没心情再争论。好在这时门一响,程玥开门进来了。她一边脱掉黑色高跟鞋,换上拖鞋,一边若无其事地笑:“霄汉你来了。怎么不先给我打个电话,我好不出去打麻将,给你准备宵夜。”
司凌云眼神犀利,已经留意到妈妈妆容有些零乱,身上那件红色连衣裙对于仅仅出去打一场麻将来讲,未免过于隆重。她不安地看一眼司霄汉,好在司霄汉看上去对这些细节浑然不觉,只打了个呵欠,“应酬到十多点钟才完,吃不下什么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