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司凌云做完手头工作后,便开始研究卷宗,这些大部头文件携带不便,她索性便一直留在公司看到深夜再回家。
这天下班后,同事们陆续离开,人事部大办公室只剩她一人,她正看得聚精会神,突然听到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她抬起头,发现站在她位置不远处的是张黎黎,穿着米色上衣,同色阔脚裤,手臂上挽了一只暗绿色爱马仕包。
她还是头一次见到张黎黎出现在这一层楼办公区,而且显然是奔她而来,心底暗暗警觉,“张总,有事吗?”
张黎黎似笑非笑看着她,“工作很认真啊,可惜你爸爸没有下班后视察公司每一个角落的习惯,不然该有多欣慰。”
“张总特来用这种方式鼓励员工,我倒是很欣慰的。”司凌云将文件往桌上一放,同样笑着。
“我还有一个能激励你的消息,应该明天公布,不过提前告诉你也没什么。就在下午结束的集团办公会上,司建宇提出,随着顶峰的发展,公司法律事务日益增多,有必要将法务从人事部门中独立出来,而你正是合适的负责人选。你父亲也同意了。你马上会得到一间办公室,一跃成为公司中层。”
司凌云的确有些意外,但没有表露出来,只静静看着张黎黎。
“我果然没猜错,你对此早有准备,看来你和你大哥已经正式结盟,要在顶峰兴风作浪,共同对付我这个继母了。”
“张总,我和大哥都已成年,各有母亲安好健在,不需要什么继母。在私而言,你是父亲的现任妻子;在公而言,你是集团副总,我们的关系仅止于此,不要平白想象一些恩怨情仇出来,把事情弄复杂。”
“好一张利嘴。”张黎黎森然冷笑,“你妈坚持要求你父亲同意你进公司,我就猜到来意不善,不过我倒确实没料到你这么快就跟司建宇搅到一块儿,合伙使出那样阴毒的招数把我弟弟赶走。”
司凌云失去了耐心,“麻烦你反省一下令弟都做了什么。没受到法律惩处,已经算他侥幸……”
“住口,”张黎黎一掌拍在她面前的隔板上,发出一声闷响,“事到如今,你居然还要反咬一口。”
“你要是特地来跟我吵架的话,我可没空奉陪。”
“我低估了你,你居然能伙同你哥哥去打你的前男友,再栽赃到我弟弟身上,算你们狠。不过我警告你,想骑到我头上,门都没有。”
司凌云霍地站起,怒视着她,“你给我把话讲清楚,什么叫我伙同哥哥打前男友?你要为了开脱你弟弟跑来造谣污蔑我,哪怕是爸爸出面,我也跟你没完。你现在就去把你弟弟从天津叫回来,我们去公安局对质。”
张黎黎却突然冷静了下来,上下打量她,仿佛在估量她愤怒的真实程度,然后发出一声讥诮的笑,声音倒缓和了,“看来你的好哥哥做这件事的时候,索性连你也蒙在鼓里了。”
“你什么意思?”
“张毅也许蠢,也许冲动,也许没头脑,可是他什么也不会瞒我。去天津之前,他跟我赌咒发誓,绝对没动你那个律师朋友。我是他姐姐,反正是会无条件给他收拾烂摊子的,对着我,他可没必要演戏。”
“所以你就推断这事是别人做的?证据呢?”
张黎黎哼了一声,“有证据的话,我还跟你在这里讲什么废话?司建宇早就想把张毅挤走,控制物流公司。就是因为没证据,张毅这个哑巴亏算吃定了。”
“一个历史最高盈利不过百来万,最近连续两年巨额亏损的物流公司值得大哥这么做,你还真是高看你弟弟了。”
“我只高看了你,看来你白长了一张聪明面孔,比我想的没头脑多了。物流公司确实是亏损的,可物流公司名下的货场位于市区,将近三十亩的黄金宝地,司建宇觊觎已久,先后数次在集团董事会提出想收到地产公司名下进行开发,张毅不肯白白把好处让给他,坚决反对,同时也在跟别人谈合作开发,已经有了眉目,这样一来,自然成了司建宇的眼中钉。你的前男友突然鼓动那些离职员工打官司,给司建宇提供了一个再好不过的机会来栽赃陷害赶走张毅。加上你在其中搅和,他还真得逞了。你总该听明白了吧。你如果没参与,就是被利用了。”
司凌云咬紧牙关地听着,“你的故事讲得很精彩。”
“动动脑子想想,我用得着编故事哄你玩吗?这些话我甚至没跟你爸爸说,说了他也不会相信,他一门心思认定他的大儿子有点小心机没有大能耐,翻不起大浪呢。我之所以让张毅什么也不用再说,还是按老头子的安排去天津,就代表我暂时咽下这口气,来日方长。我只提醒你,以你大哥一向不择手段的作风,会怎么利用你都不稀奇,你别只顾着跟我作对,被他卖了,还帮着他数钱。”
跟来的时候一样,张黎黎的高跟鞋敲着铿锵的节奏走出去。司凌云缓缓坐下,目光停留在面前的电脑显示屏上,她的屏保是一只四处晃动的小熊,她的眼睛追随这只小熊漫无目的地移动,耳中不断回响着张黎黎刚才说的话。
她知道,在这件事上,张毅没必要骗张黎黎,而张黎黎也确实没必要再来骗她。重新推敲整事件过程,司建宇的嫌疑一步步放大,唯一欠缺的是直接证据。
她翻看的案卷里也有一起无关痛痒的官司是关于物流公司那个货场的,她参加土地拍卖会后,了解那块地的价值,还琢磨了一下为什么不尽快做地产开发,倒任由它充当停车场停满大货车,完全是一种浪费。到处拿地的司建宇不可能没注意到。就在张毅发出打人恫吓的第二天,不等韩启明赴约谈和解方案,便被打了。消息传来,包括张黎黎在内的所有人都认定是张毅所为,她急着打发弟弟躲到天津去,却更进一步坐实了他的罪名。
司建宇置身幕后,不动声色地把一切安排得天衣无缝。从笼络傅轶则,到赶走张毅,她只是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他的一枚棋子。
她得到的奖励,居然是一个升职,这何异于扔过来的一块骨头?既然加入了游戏,她并不打算抱怨遇上陷阱。可是算计来自她有好感与尊重之情的司建宇,她还是觉得寒心了。
在经历太多匪夷所思以后,怪诞反而成为生活的常态,她已经没有了任何义愤感,只觉得失望而沮丧。再想一想,她对司建宇又了解多少。在她到顶峰工作之前,他们只见过区区数面,唯一一次交谈发生在她14岁时的那次午餐上,他的善意感动了她,至少那一次,他是真诚的,让她对他产生了对兄长的信任。一转眼12年时间过去了,她已经不情不愿地进入家族企业,他也早已经在这里身居高位,心底怀着更大企图。一对同父异母的兄妹,各怀心思,谁又能要求谁坦诚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