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玥显然完全不知道女儿的心事,她兴冲冲地宣布,她要和几个朋友结伴去欧洲旅行购物。司凌云微微皱眉,“你总跟我叫穷,叫了十几二十年,现在倒要和琪琪的妈妈这帮阔太太组团血拼了。”
“跟她们比,我当然算穷人,以前只能撑着场面,维持不让她们看轻的生活而已。不过你现在工作努力,在顶峰站稳了脚跟,又交了不错的男友,我吃老本也比以前胆子大了一些,不至于一花钱就想你们将来怎么办,马上缩手缩脚起来。”
司凌云哭笑不得,“算了,你的钱你放心花吧。不用跟我讲这么详细。”
话是这么说,到了程玥出行那天,她还是开车送妈妈去机场。一个人回到滨江花园空荡荡的大房子里,与司凌峰视频聊了一会儿,再去查专业书看那份投资计划,不免记起去年这个时候,仍与韩启明一起看书,听他讲写对于未来的规划,他热切的表情让她有些不以为然,又有一些感动。
一年过去了,她没有读博士、没有去参加司法考试,与一个男友分手,又与另一个男友冷战,成天困顿在琐碎的工作里,参与阴谋与权术之中,所有对于未来的想法都没有了感情色彩。
她不想一个人待在家里发呆,随手拿了钥匙出门坐出租车去阿风的酒吧,这里全是熟客,既安静又安全,是打发时间的好去处。
在如此寒冷的天气,当然不再适合坐天台上吹风,她跟别的客人一样待在二楼,阿风问她想喝点什么,她说:“喝啤酒太冷,随便什么红酒吧,反正我又不挑剔味道。”
他把红酒给她送过来,她就着唱机里播放的音乐慢慢喝着。
今天阿风放的是电影《阿甘正传》的原声唱片,阿甘对珍妮情窦初开,却不知如何是好时,背景响起这首《(IDon’tKnowWhy)ButIDo》:
Idon’tknowwhyIloveyoubutIdo,我不知道为什么爱你,但我爱你;
Idon’tknowwhyIcrysobutIdo,我不知道为什么哭泣,但我哭泣;
IonlyknowI’mlonelyandthatIwantyouonly,我只知道我孤独,并且只需要你;
这是她印象非常深刻的电影,里面的音乐从爵士乐、摇滚乐到乡村音乐,十分丰富,贴合时代背景。她除了在电影院看过之后,后来又在阿风家中与李乐川、曲恒、温凯还有其他几个朋友一同重温。阿风特意给他们介绍电影中出现的不同时期的摇滚乐名曲,曲恒也拿着吉它给他们完整弹奏了其中一些曲子。
那个凌乱的房间、老旧的家具、14寸的电视机、不够完美的音画、东倒西歪在地上滚动的啤酒瓶,都不曾妨碍他们高昂的兴致。
阿风将酒送到她隔壁的桌子,顺便过来替她往空杯子内再加一点红酒,“表情这么严肃,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唉,问题就出在这里,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开心也就罢了,似乎也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不开心。”
“你这句话,可以写成歌词了。”阿风笑着坐下,“好象没有大喜大悲是很多人的状态。”
“阿风,你开酒吧这么长时间,肯定听过不少来买醉的客人向你诉说心事吧,老实跟我讲,你烦他们吗?”
他莞尔,“我不是心理医生,不过分得清自己的立场,大家都只是别人生活的过客,代替不了别人喜怒哀乐,听听而已,怎么可能厌烦?再说这里大部分客人是我的朋友,更别提你差不多是我看着长大的。”
她伏在桌上笑,“喂,你只大我五岁而已,就这么充长辈亏不亏心?”
“阿乐第一次带你过来的时候,他16岁,你只15岁,确实都还是孩子啊。琳琳后来还特别说到,你是她见过最漂亮最骄傲的小姑娘。她说她以后如果有女儿,就希望是你这个样子。”
司凌云失笑,她当然记得卢未风过去的女友琳琳。那是一个清秀瘦弱的女生,性格内向,几乎不参与他们的喝酒谈笑,对言笑无忌的她颇为疏远冷落。“不会吧,我一直以为琳琳姐蛮讨厌我的。”
“胡说。她只是不善于跟人搭话,加上你当时几乎又安静不下来。”
“琳琳姐……她现在还好吧。”
“她嫁到澳洲,过得很好,生了一个女儿一个儿子,给我看过照片,真的都很漂亮,长得像小天使一样。”这时另一个客人招呼结帐,他让她慢慢喝,然后去了柜台那边。
司凌云怔怔看着他忙碌的身影。一转眼十一年过去了,阿风现在已经是一个温润成熟的男人,打理这间酒吧,墙壁上悬挂着他在各地登山越野时拍摄的照片。琳琳远嫁异国,他仍保持着单身,好象也享受这样的生活状态,然而他提到昔日女友时的口气自然而亲切,仿佛她已经成为他的亲人。再想想其他几个人,李乐川的兴趣已经转移到电影方面,仍在北京与人洽谈着剧本;曲恒放弃以音乐谋生,辛苦经营一家小公司,似乎已经成为敬业的园丁;温凯索性连名字都改了,成为演出热门电视剧的新晋偶像,面孔时不时会见诸报端,身边的绯闻女友当然早就再不是当年的苏珊。
不管最初的意愿是什么样的,所有人的生活都终将变得面目全非,她又何必为此惶惑。她原本决意要享受生活中每一个变化,居然也会为之心乱,岂不是对不起自己。
她喝到有几分薄醉之后,便与阿风告别,结帐出来,裹紧长羽绒服,顶着萧瑟刺骨的北风走出酒吧前的单行道,找出租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