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来才发现,车子停在K市边缘一座小山的山脚下,山道修得工整而平坦,天色半明半暗,有情侣两两牵手散步,也有人慢跑而过,十分幽静,与喧闹的城市形成鲜明对比。他们慢慢向山上走着。
“建宇兄已经接受了我提出的融资方案。”
“大哥昨天下午打电话跟我说了。”
“可以不用再为这件事跟我冷战了吧。跑到这边一待三四天,接到我的电话三言两语就挂断。”
“你要不相信我在这边真有工作,我可没话说了。”她苦笑,“大哥的项目需要资金,你需要对你的股东和老板负责,你们各取所需,达成一致。我没什么不高兴的。”
“但你确实不高兴了,”他也轻轻笑了,“我不会介意闹情绪,但我不喜欢你对我隐藏你的不满、失望。”
有一些话在瞬间涌到了她嘴边:她并没有对谁抱不切实际的期望,所以谈不上失望;她内心郁积的那些负面情绪,其实更多是因为父亲兄长的言行;相比较之下,傅轶则带来的不满或者失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可是她想,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她确实非常沮丧,宁可一个人跑到这个乏味的小城,把自己埋在工作里,又怎么可能瞒过一向对他人心理有洞察能力的傅轶则。在他面前当透明人并不难,他只是期待她主动在他面前袒露内心而已。她保持着沉默。
“建宇兄跟我详细谈过他的想法,我持部分保留意见。要求以差不多价值八亿的项目股权做抵押,提供两亿的第一期开发资金,分得项目三分之一的利润作为回报,看似不够公平,但在目前这种经济形势下,我需要承担的风险是客观存在的。建宇兄清楚这一点,不过,我更在意的是你的感受,希望你能理解。”
再继续缄默下去,就更近似单纯的赌气了,她耸耸肩,“这些我都想到了,不过还是谢谢你的解释。”
“别对我打官腔,凌云,女朋友是有特权任性的。”
她实事求是地说:“不用你纵容,我就已经够任性了。可在这件事情上任性,如果能够换来你的让步,倒像是我牺牲自己为顶峰换取利益——顶峰不至于到了要让我做这个牺牲的地步,我也想不出有什么利益值得我这样做;如果你不让步,我岂不是自取其辱?”
“同样的道理,我让步,你会感激我,同时会轻视我。”
她仰头笑,承认他不无道理,他们确实有一样的处事方法,宁可受到误解、埋怨,甚至是憎恨,也不愿意被轻视。这样的两个人,要做到相互理解也许并不难,可是却很难做到相互迁就,更别提为对方牺牲了,这中间的逻辑清晰冰冷,足以冻结一个比她更冷漠的心。她只能耸耸肩,“我们还是谈点别的吧,你看,春天这么好,没人像我们这样煞风景,专程跑来这里谈生意的。”
他伸手搂住她的肩,“不如我们结婚吧。”
她一下停住脚步,他也随之站定,她疑惑地看着他,他微微含笑,可是眼神并无玩笑意味。“你今天不会是专程过来求婚吧?”
“有什么礼物会比把自己打包送给你更有诚意?”
“其实收收鲜花、香水,或者李乐川最爱送的围巾作为生日礼物,我就很满足了。”
“你可真会打击我。”他低头俯向她,声音放得低而温柔,“凌云,我确实想跟你结婚,不然不会早早放风说跟你订婚了。可惜你对什么都不肯当真,非要我明明白白跪下来求婚的话,这里也不错。”
“别——”她无端紧张起来,脱口而出。
他被她的惊吓逗乐了,作势往西裤口袋里一摸,“戒指我都备好了,要不要看一下。”
她摆手不迭,“别别,别拿出来。”
他大笑,她意识到反应过度,有些懊恼地瞪他,“玩我?小心我一口答应下来,你后悔都来不及了。”
“你认为我是一时冲动,肯定会后悔?”
“我可没把你想得这么幼稚。不过我觉得——”
她没法说下去了。就算她已经满了27岁,之前父母以不同方式提醒过她,她一样觉得,她和傅轶则之间的关系甚至连恋爱都算不上,说不清什么时候就会结束,婚姻离他们应该是十分遥远、不可想象的事情。
他带着调侃的口吻,代她讲出来,“你只是觉得,我不像是会安于婚姻生活的那种男人。”
她没好气地说:“别自视过高,也许我考虑得更多的是,我比你更不适合婚姻生活。”
“看来我们的共同之处越来越多了。”
司凌云无话可说,沿着那条灰白蜿蜒的水泥路继续向前走,他不疾不徐地陪在她身边。
“你没有抱独身主义吧。”
“哪来那么多主义?起码上一次恋爱中我想过结婚这件事的。”
“他?”傅轶则显然知道她指的是韩启明,做了一个轻蔑的表情,“他可实在不像是能够激发你爱恋的男人。”
这时他们已经走上了半山腰,有一个小小的亭子,可以驻足远眺,山实在不算高,下面城市正慢慢沉入夜色之中,远远近近灯火次第亮起,绵延不尽,而她曾经认真设想过与之结婚的男人,恰好也正在这个城市里,莫名地仇恨着她,准备在一起官司里与她针锋相对。意识到这一点,她异样惆怅,“只能说他跟你完全不一样。”
“没人会和我一样。”
他这个毫不掩饰的傲慢口气终于把她也逗乐了,她将头抵在他胸前直笑,“是是是,错过了你,我该有多遗憾。”
“在你之前,我没有过跟谁结婚的念头。”
她定住,停了好一会儿,抬起头,夜色中他的轮廓英挺,嘴角纹路令那点笑意异样温存。为了他此刻看她的眼神,她几乎可以不假思索答应他任何事情,可是也只是几乎而已。毕竟对她来说,让自己断然迷失,还是需要足够的勇气与冲动,或者是足够的爱——这个念头来得如此清晰,以至她的心如同被针刺一般,紧缩起来。
“可是我实在想不出婚姻有什么用。”
“坚持用实用主义解释一切,你会丧失很多乐趣。”
“不然怎么解释?合法地住在一起,好像没那么大吸引力吧。”
“这个理解太庸俗了。可以分享更亲密的关系,可以过更有趣的生活,对你没有吸引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