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江市的夏天出了名的炎热漫长,骄阳似火,热浪滚滚,空气仿佛可以直接点燃,持续的高温让人喘不过气来。司凌云一向很讨厌本地这种气候,每每在这个季节便会变得有些无名的暴躁。但今年夏天,她几乎感觉不到天气的影响。大部分时间里,她都在连续不断地出差,有时是带着投资部工作人员,有时带着律师,有时是独自一人,还有一些时候,是与司霄汉一起。
从第一次司凌云跟司霄汉去巨野集团开始,张黎黎便开始随同前往。她在与司霄汉结婚之初,对他提防得十分严密,但随着时间推移,生下儿子,坐稳太太的位置,而且在公司掌握着财务权,司霄汉也日见老迈,到了理论上就算还能花心也不大可能玩出新花样的年龄,她就没有再这样贴身跟随了。司霄汉当然不免奇怪,她的解释则来得既体贴又周到,“借壳谈判这事很操劳,你毕竟年纪大了嘛,助理哪里照顾得过来。”
司凌云自然明白张黎黎防范她的用心,不过与巨野实业谈判借壳的过程确实十分艰难,她根本再没心情去理会继母那一点小心思,当然更不会点破。
巨野有国资背景,因为经营不善,债务缠身,上市三年时间,便沦为ST股,公司董事长刘邦林更因此上了一个颇没面子的排行榜,被某本财经类杂志评为A股上市公司最差CEO之一。作为历史问题复杂的老国企来讲,公司业绩差到有退市危险,原因很多,倒也不是能全怪刘邦林经营无方,昏庸无能。相反,他十分老奸巨猾,难缠到了让司凌云头痛的地步。恃着壳资源在手,股市题材炒作之下,巨野股价一天天拉升,他安然与顶峰讨价还价,各方大股东利益博弈更是暗流汹涌,让人应接不暇。
这种情况下,司凌云几度已经觉得无望,可是司霄汉却没有任何气馁,总能提出新的解决方案来。而刘邦林也能够适时妥协,将双方带回谈判桌前。这两个人旗鼓相当的表现,让司凌云不得不暗自生出几分不情不愿的佩服。
最让司凌云烦恼的不是谈判过程冗长曲折,而是满室缭绕的香烟。
司霄汉烟瘾不小,刘邦林与他不相上下,而参与谈判的巨野工作人员更有好几个烟枪,他们根本不用征求在场女士的意见,一坐下便开始相互递烟点烟,一只接一只喷云吐雾。被这样熏上一天,晚上回酒店,司凌云能嗅到自己头发与衣服内浓重的烟味。
这一天的谈判好不容易有了进展,司凌云的头却痛了起来。她实在忍受不了,找个空子出去透气,信步转过巨野豪华写字楼的走廊,却一下停住脚步,只听拐角处清楚传来张黎黎压得低低的声音。
“……这边老刘已经松了口,明天召开股东大会,决定是否开始与顶峰重组,看几个大股东的意思,通过是没问题的。你抓紧时间把那笔刚筹到的钱进货,我预计在停牌之前还能有起码两个涨停。”
停了一会儿,她突然问:“你确定公布重组消息后巨野不太停牌太久吧?”
又是一个暂停,她轻笑,“我知道,放心。这个账号千万不能让你那个神经病老婆知道。”
“嗯,我大概要待到后天回来。好了,我先进去了。”
张黎黎回头,正好与司凌云面对面碰上,她一惊,还没来得及调整好面部表情,司凌云瞟一眼她仍握在手里的手机,似笑非笑地说:“我就不用问张总刚才在跟谁通话吧。”张黎黎刚一张嘴,司凌云抬手阻止住她,“不必跟我解释。我只关心一个问题,这次巨野股票的异动如果到了引起媒体或者有关部门注意的程度,帐还能算到我头上来吗?”
张黎黎总算恢复了镇定,挤出一点笑意,“不要大惊小怪,我承认我入了一点巨野的股票,不过这有什么。”她向会议室方向努努嘴,“刘董事长和巨野各位大股东对于股价的贡献是你想象不到的。”
在漫长的拉锯性谈判过程中,刘邦林的反复无常与巨野股价起落不定之间的联系当然也让司凌云起过怀疑,她只能耸耸肩,“需要壳资源的一方是我们,起码我们必须尽力排除某些人为因素。就这么简单。”
她不想再说什么,转身要走,张黎黎叫住了她,“等等,我希望我们能好好谈谈。”
“现在?没这个必要。我只有一句话提醒张总,请信守你的承诺,不要节外生枝。”
一天会议下来,例行的晚宴时间到了,司凌云提前告退回酒店休息,洗完澡后,精神稍微恢复了一点,打开笔记本电脑,看近几天巨野股票的走势,头几天都维持涨势,而当天早盘有大笔卖单将股价砸低,然后买单迅速进入,最后收在了接近涨停的位置,成交放大得十分明显。
她从来不相信张黎黎会轻易与王军彻底断绝往来,由上午听到的几句话可以想见,他们之间不仅仍保持着联系,更在联手炒作巨野股票,试图借重组私下渔利——这才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她只希望她的警告多少能起到震慑作用,可是又想,股价走势如此怪异,她的这个想法未免太一厢情愿了。
她正在沉思,司凌峰发来了视频对话请求,她一向都乐意跟弟弟闲聊,借以缓解过于紧张的神经,马上丢下手头的文件。
“最近几个月你怎么总在出差?你应该多点时间陪男友才对。”
她被弟弟这个老气横秋的忠告逗乐了,“不,我跟轶则都不习惯腻在一起的生活,谢谢你的关心。”
“你们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干吗问得这么详细?”她还是回想了一下,“好像是在机场,他回来,我离开,恰好碰上了。”
司凌峰大摇其头。
“你以后工作了就能理解了。”
“你脸色不好。”司凌峰凑近屏幕看她。
“我头痛啊。”
“跟爸爸出差一定很紧张吧?”
“有什么可紧张的。可能是空调吹得太厉害,有点感冒了。“
“我忘了,你从来不怕他。”司凌峰惆怅地说,“我每次跟他在一起就觉得不自在,讲过的话来来去去就那几句,大概十个手指就能数过来。”
司凌峰出生时,顶峰的生意已经上了规模,司霄汉正当盛年,踌躇满志,与程玥的婚姻岌岌可危,一边为生意忙碌,一边无拘无束享乐,回家的时候少得可怜,对于这个儿子的出生比对当初司凌云更加淡漠,司凌云能理解司凌峰对于父亲的感觉比她还要生疏。她安慰他,“没什么可遗憾的,小峰,我倒是头一次有了这么多时间跟他相处,可惜就算没有张总守在旁边,我跟他除了工作,也再没别的话可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