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千阙歌(番外+结局)

作者:青衫落拓

    司凌云的心情完全无法放松下来,她不知道该把满心的烦躁归结于公司让人担忧的现状,还是她与家人、与傅轶则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下班之后,她开车回家,将车驶入地下车库的固定车位,却赫然发现司霄汉那辆黑色奔驰就停在前方不远处。她低落的情绪越发跌到谷底,顿时没有了下车上楼的想法,重新插入钥匙发动汽车出来,漫无目的地开了一阵,想不起来有什么地方可以不受打扰地消磨一个晚上,突然记起司建宇临离开时说到的同仁里项目,打方向盘拐过两条街道,远远便看到顶峰同仁里广场的大型广告牌,她驶过去,在工地旁边停下了车。

    这里不复昔日热闹的街市排档,也没有拆迁时尘土飞扬的喧哗,只是一个巨大而过分安静的工地。一阵秋风吹来,带着寒意,枯黄的树叶簌簌作响,她裹紧风衣,凝视围墙上的宣传广告,高耸的大厦下是西装革履、精英模样的男人踌躇满志地对着娇媚的女孩子指点江山,“城市中心”、“核心价值”、“可以传世的财富”、“至尊首选”……这些喧嚣浮夸的字样撞入她的眼帘,几乎带着嘲讽的意味。广告牌上方投射下来的灯光明亮眩目,将她的身影拖得长长的,映照得这条街道异样安静冷落。往来车辆从她身后马路上飞快驶过,她听不到工地里面有任何声音,不远处施工活动房内也看不到灯光,高高的桩机蛰伏在夜色之中,投下巨大的阴影,一阵带着寒意的秋风刮过,卷得人行道上枯黄的落叶盘旋飞舞,带着几分蛮荒萧条感。

    上一次她站在这里看着拆迁进行,还是明朗的春天,现在已经进入初冬。这里与她见过的施工中的建筑工地完全不同,更重要的是,几乎不像是地处繁华闹市,让人不由自主生出悲凉。她完全能想象司建宇昨晚带着什么心情伫立在此。拒绝与丰华的合作,该怎么样向傅轶则交代;司霄汉真能像他保证的那样解决迫在眉睫的资金问题吗?这些问题如同飘飞的落叶一样,在她脑海中纠结起伏。

    她不知道站了多久,只到感到发冷,才拢紧风衣,顺着围墙慢慢走着,转过一个拐角,眼前是一条狭窄却热闹得多的小街,对面是一片尚未被拆迁波及的老居民区,街口有几家排档开着,热气腾腾,人来人往,依稀有点当日同仁里的光景。她正要往回走,却一眼看到几步开外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一动不动站着,看着对面出神。

    “阿恒。”

    曲恒回过头来,露出意外表情:“你怎么在这里?”

    “我……看看工地。”

    “里面好像停工了。”他皱眉,“这么晚,你一个人跑来看什么?”

    她没办法解释,反问他,“你又在这里发的什么呆?”

    他同样迟疑一下,“我……来找我父亲。”

    “他还住在这里吗?我告诉过你嘛,上次我在这儿碰到他,他说他很快就去外地,不再回来了。”

    “他根本没走。更要命的是,他得了肺癌,已经扩散转移,到晚期了。”曲恒的声音平淡地说

    司凌云大吃一惊,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正在犹豫,要不要进去看他。”

    “他……情况怎么样?”

    “不怎么好。医生说,他大概没有太多时间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既然这样,还是去看看他吧。”

    “我真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他。”

    “他生病不是你造成的,你们关系不亲密,你看上去也不喜欢他,现在突然负的什么疚?”

    曲恒苦笑,“话是这么说,不过……”

    “不过什么?”她扬一眉毛,“在这里徘徊可没什么意义,实在不想看他,根本不用找借口,别人也不能怪你。”

    曲恒黯然不语,她自知未免太过简单武断,沮丧地摆一下手,“算了,当我什么也没说,我自己的家里一团糟,哪有资格说别人。”

    “出了什么事?”

    她闷闷地说:“很多事,乱成一团,不过没什么。”

    “别硬撑着,你的样子可不像没什么。”

    如果说还有人是司凌云愿意倾诉的对象,那么他恰好就是此时站在她面前的曲恒。他关切的眼神注视着她,她也急需讲出来减轻一点压力。私事家事公事纷乱一团,她只能拣眼前的烦恼讲起,“其实我才是找借口的那个人,我没地方可去,只好在这里闲荡。”

    他保持着一个聆听的姿势,并不打断她。

    “今天晚上我爸又到我家来了。他跟我妈在我12岁那年就离了婚,可这十多年时间里,我妈还任由他时不时出入我家。他们根本不觉得他们在一起是一种很尴尬的状态,也完全不会考虑那不是我想看到的团圆场面。”

    “这种心情,我倒是能理解。”

    “当然,道理我全都懂。就算他们是我父母,也完全有权利按自己的想法生活;我是孩子的时候,他们都没理会过我的感受,现在我成年了,他们更没义务在意我想什么。可是我越来越发现,我就是做不到不在乎。”

    “为什么一定要强求自己不在乎?”

    “在乎就意味着动不必要的感情。在我的家庭,爱动感情的人就意味着是天真的傻瓜,只会被利用,可没有什么别的出路。”

    “不想被人利用,我能理解。可是你不可能区分开哪种感情是必要的、你愿意保留的;哪种感情是可以丢到一边不必在意的。”

    她一时无言以对。

    “以前你带你弟弟去看我们排练,我就发现,平时你看起来十分冷漠,可是在你弟弟面前,活脱脱像一个小母亲一样。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你在意的东西,比你愿意承认的要多得多。”

    提起弟弟,司凌云的表情不由自主柔和下来,“是的,我弟弟是我最在乎的人,他性格单纯心地善良,所以我才坚持送他出国读书。我有时候羡慕他,他可以专心享受生活的乐趣,谈甜蜜的恋爱,不需要面对这么复杂的家庭,不需要管公司那些破事,更不需要跟亲人钩心斗角。”

    “你也可以不管公司的事情的,如果你想逃避,你同样能做到。不过你选择的是留下来面对,我想,你应该还是觉得,这是你的责任。”

    “我躲不掉的,这是换我妈同意弟弟出国的前提。”

    曲恒一怔,“你妈可真有手腕,居然拿这个跟你讲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