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晓岚穿着黑色貂皮大衣站在雪地里的身影、市中心医院灰色的住院部大楼都陆续消失在后视镜里。可是医院特有的气味和灰败的情绪混杂在一起,依旧挥之不散地纠缠着司凌云,无数念头在她脑海中打着转,比车窗外纷飞的飘雪还要来得零乱,让她无法摆脱。
她回公司后,先去财务部,吩咐汪经理给医院开支票送过去,然而汪经理迟疑着,嘴唇动了动,却欲言又止。她皱眉,“怎么了?”
汪经理被留用的唯一理由是司霄汉不想在这个多事之秋让顶峰的财务状况被泄露出去,他也清楚这一点,比以前更谨小慎微,小眼睛在镜片后紧张地闪烁了一下,终于还是小声说:“司小姐,账上已经没有多少现金了,不要说开支票给医院,明天给员工发薪水都有困难。董事长已经吩咐,停止支付一切费用。”
她知道公司资金紧张,可是没料到已经到了现金接近枯竭的程度。医院那边每天的开销高得惊人,根本不可能停掉。她只能点点头,看看时间,马上上楼去会议室。
两个建筑设计师打来电话,他们因为下雪堵在路在,要稍迟一点过来。会议室内除了司霄汉、周绍德以外,还坐了一个在司凌云预计以外的人:周绍德的儿子周志超,他穿着与隆冬季节完全不符的米白色薄西装外套,一条印着卡通熊的绿色领带打得松松的,粉红色纹条衬衫解开了一粒纽扣,下面配一条暗绿与咖啡夹杂的格子长裤,整个人看上去花哨无比,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他正在无聊地东张西望,看到她进来,脸上顿时现出狡黠的表情。
司凌云刚与他们打招呼坐下,傅轶则带着一个人走了进来,她惊讶地发现,跟在他身后的竟是她上午才跟父亲提到的李元中。她与父亲互看一样,发现司霄汉眉头紧皱,显然也十分意外。
傅轶则若无其事地做着介绍,“司董事长,周总,这位李元中先生是丰华集团新上任的房地产公司副总经理,主管商业地产开发,以后代表我负责跟进同仁里项目。”
连周绍德也吃惊于了,“老司,这是怎么回事?”
司凌云不得不说:“能否请傅总解释一下这中间的关系。”
“同仁里项目中断时间太长,作为投资方,我们觉得有必要引进专业人士直接参与项目的运作。”
“以丰华集团副总的身份,代表纪元投资公司参与顶峰房地产项目的运作,真是一个不寻常的安排。傅总,我必须提醒你,合作协议里明确规定,不经我方同意,你们这一方是无权向任何人转让项目股份和相关权益的。”
“司小姐起草的协议,我当然看得很仔细。不,我没做任何违背协议的转让,只不过丰华的王丰先生名下也有一个投资公司,刚与鄙公司结成战略合作关系,交叉持有了部分股份。我们一致同意由李元中跟进项目,我公司律师已经准备好了相关法律文件,欢迎司小姐对这项安排提出合理的质疑。”
司霄汉煞费苦心引进周绍德,就是为了将丰华拒之门外,但傅轶则居然用这个方法让丰华轻而易举便介入了同仁里项目,对司霄汉的打击可想而知。司凌云的心重重一沉,她不用再看父亲,也知道他的脸色必然不好看。
一片死寂中,周绍德打个哈哈,“老司,你真没说错,丰华的王总和徐总对同仁里项目确实相当看好啊。正好我对同仁里广场的设计有一些新的设想,资金充足的情况下,这里完全可以建成中部地区的地标建筑。”
傅轶则彬彬有礼地说:“李总留下来开会,我马上赶去机场出差,各位不好意思,我先走一步。”
司凌云赶了出去,“傅总,请留步。”
傅轶则转身,“司小姐还有什么指教?”
隔着空而长的走廊,他声音清冷,神态淡漠,将距离划得清楚明白,然而司凌云不得不追问:“轶则,你明知道我父亲的立场还这么做,就为了让我后悔吗?”
“你居然会对一个分了手的男人问出这么具有感情色彩的问题,真让人意外。我给你一个正式回答:生意就是生意。说到后悔,”傅轶则嘲弄地抬下巴示意一下会议室方向,“我什么也不用做,里面那个穿得像鹦鹉的小丑,就足够让你开始后悔了。”
司凌云咽下这个羞辱,保持着镇定,“既然如此,我这边只有一个疑问。今天的晚报登出了一篇关于顶峰的报道,我们有充分的理由认为是李元中向记者提供了消息。就算你们跟丰华的合作从法律来讲是成立的,但是李元中身份特殊,曾经在顶峰工作多年,突然加入丰华,又在如此敏感的时刻向晚报提供顶峰的负面消息,我们完全有理由拒绝这个间接的合作关系。”
“那篇报道我看了,也问过李元中,他的解释是晚报记者上个月就采访了他,当时他还没有加入丰华集团。不管是我还是丰华的老板,都没必要指使他用这种方法打击顶峰。”
“但是负面影响已经造成了,这种解释没多大意思。如果傅总还想继续让李元中跟进项目,请他先把这个问题解决好再说。”
傅轶则盯着她,突然笑了,“没问题,我会让他找记者收回他讲的那些话——你要的无非就是这个吧。”
他答应得如此爽快,她反而无话可说了。
“容我恭维你一句,司小姐,你脑筋动得真快,而且比以前更会讲条件了。照这样进步下去,你会是一个让很多人头痛的对手。”
她盯着他嘴角那条她熟悉的纹路,“已经逼到签城下之盟的地步,哪里还有条件可讲?请问傅总,还有别的惊喜给我吗?”
傅轶则收敛了笑意,“全看你期待什么,害怕什么。这个世界有一条魔鬼定律,害怕的东西总会比期待的来得更快。”
他声音平和如故,可是话里透出的森然寒意让她背后一凉。
“我没有打搅你们叙旧吧。”周志超走了出来,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阴阳怪气地说。
傅轶则的视线带着嘲弄从他身上划过,眉毛一扬,“完全没有。我跟司小姐讨论一桩不算愉快的公事,不过好在司小姐通情达理,跟我达成了谅解。”他抬腕看看手表,“现在我真得赶去机场了,两位失陪。”
傅轶则进了电梯,司凌云正要回会议室,周志超却拦住了她,“别走啊,我们聊一会儿。里头多乏味没劲。”
司凌云哪有心情理会他,烦躁地说:“那你干吗要来开会。”
他打个呵欠,“这种沉闷的工作会议完全是浪费生命。不过,我要不来,我爸就要停我的信用卡了,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