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除夕这天,打发走最后一批要债的人,顶峰大厦内并空空荡荡,除了几个值班的保安以外,员工都已经放假。司凌云靠在椅背上闭目休息,闻洁给她倒来一杯水,“司小姐,这几天真是辛苦你了。”
她苦笑一下,“谢谢,闻姐,也辛苦你了,你回去好好过年吧。”
“你不走吗?”
“我坐坐再说。”
等闻洁走后,司凌云继续靠在椅子上出神。中央空调已经关闭,室内温度很低,她早已经手足冰凉,只能裹紧身上的长羽绒服。
没有连续数日的人声嘈杂,不必应付任何人,四周安静得异乎寻常,她的耳朵反而有些不能适应,大脑更是不能调整到放空状态。一片芜杂的思绪之中,浮现在她眼前的,居然是上一个冬天时的情景,当时顶峰正不计成本地举办盛大的周年晚会,一片花团锦簇之中,司霄汉、张黎黎夫妇踌躇满志,接受着员工的肉麻颂扬;司建宇、米晓岚夫妇带着冬冬,俨然完美的一家三口。盛筵华服,美酒佳肴,宾客如云,各种节目轮番上演,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快乐,一场狂欢似乎可以无止境地进行下去。
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而已,已经人事全非。公司不仅没能上市,反而陷入泥淖之中,张黎黎不知所踪,司建宇仍在昏迷状态,恢复健康的希望渺茫,曾经意气飞扬的司霄汉正想尽一切办法支撑公司的运营,越来越现出左右支绌的困窘。而她呢?她确实已经像她母亲期待的那样,在这家公司成了第二号人物,只是顶峰前景莫测,不再是过去那个被她母亲觊觎的公司了。
这里面的对比与讽刺感来得如此强烈,她突然知道“恍如隔世”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
确实,恍如隔了一世之久。
走廊上传来脚步声,司凌云只当是例行巡查的保安,并没有在意,然而脚步停在了她敞开的办公室门口,她睁开眼睛,那里站着一个男人,竟然是久违的韩启明,他穿着全套西装,打着领带,手里拎着公事包。
“凌云,你还好吧?”
她皱眉,稍微坐起来一点,“韩律师,如果有公事的话,公司已经放假了,请年后再来。”
韩启明踌躇一下,“我听说了最近发生的事情。”
“是吗?如果韩律师还想继续跟我在法庭相见,现在倒是一个很好的时机,你能轻易找到很多案子代理。”
“不,我来只是提醒你,你让经天律师事务所代理的那个棉纺厂兼并案子,侯主任似乎并不放在心上,先是要跟我谈和解方案,后来多次失约,法院需要提交的材料一再拖延。再这样下去,很有可能终审败诉。”
顶峰也拖欠了经天律师事务所的律师费和法律顾问费,近来侯主任几乎绝足不来顶峰,而且还将白婷婷频繁派往外地出差,不给她时间再跟进这个案子。司凌云已经嘱咐小伍盯紧一些,但是韩启明居然会过来提醒她,仍然让她感到意外。在她的目光下,韩启明倒是很沉着,只耸了耸肩,“别误会,我只是希望不管输赢如何,过程都要光明正大。”
“纠缠一个证据不全的案子,钻法律的空子,挖空心思把顶峰拖下水,说不上什么光明正大。不过还是谢谢你,我会注意的。”
她逐客之意明确,但韩启明却没有走的意思,仍然站在原地,似乎有很多话要说,然而最终他只是问:“你真的会跟周绍德家联姻?”
她更加诧异,“什么时候我开始享受明星的待遇,关于我的消息可以传得这么远,每个人都来过问我的私生活了?对不起,这跟你没关系,韩律师。”
韩启明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你还能保持这样高傲的大小姐姿态,我很佩服。不过,我当律师这几年,也算见识了一些商场沉浮世事变幻,这世界上并没有铁打的富贵,也没有永远的安乐。翻天覆地的变化没有征兆,发生得比所有人的想象都要快。”
“所以你想表达的重点是什么?”
“你生于富贵之家,习惯了你过的生活,有没有想过,一旦这种生活远离你而去,你过去的朋友不再搭理你,你只能跟普通人一样苦苦挣扎看人脸色拿一份薪水过活,你会怎么样?”
她冷笑,“你这是在关心我,替我设想将来吗?”
“我居然忘了,你根本不需要这些设想,你反正是有退路的。就算顶峰完蛋了,最不济,你还可以嫁给周某人的儿子,继续过锦衣玉食的生活,无非就是那男人不爱你而已。在你们的辞典里,爱不爱反正并不重要。”
“她曾经是你的女友,陪你吃路边摊,冒着雨等公交车,拎着青菜去你在城中村的出租屋。你应该也爱过她,难道她付出近三年的时间,就只值得回你在这个时候赶来提醒她,她因为出生在那个家庭,所以有原罪;只要跟你分了手,就必定有一个悲惨的将来等着她吗?”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曲恒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门口。司凌云愕然看着他,韩启明更是面色大变,“你是谁?你怎么……”
曲恒打断他,“我是凌云的朋友,请你马上离开这里。”
韩启明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司凌云也摆了摆手,“请走吧,我可真没心情听你给我上人生课。”
韩启明狠狠盯了她一眼,再没开口,转身走了。等他的脚步消失在走廊尽头,司凌云并不看曲恒,“你的会计很敬业,上午来过,我已经跟她说了,你们园艺公司为地产公司做小区绿化剩下的那笔尾款只能年后再结,你也走吧。”
“我不是来要账的,我也告诉她,再不要来了。”
她干干地一笑,“这么说,她把顶峰内债主云集的盛况告诉你了。不知道顶峰会不会到那个彻底付不出账的时候,不过随便你。如果你想来继续跟我谈你的前女友肚子里的孩子,我也一样没心情听。那不关我的事。”
“凌云……”
她多日的强撑镇定突然如同雪崩一般瓦解,一下爆发了,猛地站起来,“我已经跟你说了,我管不着谁怀了谁的孩子,我普度不了众生,我当不了无私的圣母牺牲自己成全别人。听到这些你失望了吗?对不起,我从来就没有让所有人满意的能力,把你那些批评的话收起来走吧,我不想听。”说到最后,她原本沙哑的嗓子已经接近失声了,只能狠狠一挥手,“滚出去。”
曲恒站在原地没动,只是默默看着她,他的眼中充满了毋庸置疑的关切,在这样的目光下,她无法维持刚才那一阵盛怒,只能颓然坐下,艰难地说:“你还要怎么样啊,也想来跟我上课不成?我谢谢你们一个接一个来对我表示关心,不过我消受不了。让我清静一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