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司凌云被程玥叫醒,她看看时间,才早上七点。她气得一下翻身坐起,怒视着母亲,“你够了吧,后妈也没你这么狠的,你不去接爸爸随你的便,我懒得管你们的事。几个月来我头一次能多睡一会儿,你到底要怎么样啊?”
“起床,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干什么?”
“去了你就知道了。”
程玥的神情严肃,不像是存心来找她吵架,她残存的一点睡意全没了,只得气咻咻地起来洗漱,随便套了件套头运动上装加牛仔裤,跟着程玥下楼,开着那辆凯美瑞出去。
程玥将车开到市区一个公园前停下,司凌云随她向里面走着,烦躁地问:“到底要干什么啊?”
程玥突然止步,不远处是一群跳拉丁舞的中老年男女,她指一下前方领舞的一个男人,“你昨晚不是问我干什么回那么晚吗?我跟他在一起。”
司凌云顿时目瞪口呆,盯着程玥,“大清早的别来吓我好不好,我不需要这种坦白,跟谁待在一起都是你的自由。”
“好好看看他,他以前是我在歌舞剧团的同事,我的初恋情人,年龄大了不能跳舞,他被调到一个企业搞工会工作,后来企业破产,他下岗,就靠早晚在公园、广场教人跳舞混生活费了。”
司凌云只得看过去,那是一个大概四十来岁的男人,身材保持得不错,头发梳得油光光的,穿着全套廉价的白色西装,笑容满面,戴着耳唛,一边领舞,一边喊着口令,同时抽空纠正那群人的动作,学舞的人以四、五十岁的中年女性居多,放在小推车上的音响播放着喧闹欢快的音乐,他们跳得投入十分忘我。
司凌云记起当年偶尔看到这男人与母亲相偕开房的情景,一阵烦躁,“你叫我来看这个干什么,我从来没干涉过你的生活,昨天晚上也只是顺口堵你嘴罢了。”
程玥顾自说着:“他们住不到三十平方米的旧宿舍,他老婆同样是下岗女工,现在在给人做家政,他们有一个女儿,读完大学后就跑去北京工作,根本不愿意回家。”
“跟我讲这些有什么意思?”
“你总认为我催你嫁给周志超是因为我贪财,想借你的婚事谋利,保住自己住的房子。没错,我是爱钱,因为我从小过的是穷日子,拼命练功跳舞也好,嫁给你爸爸也好,都是不想回到那种生活里,我更不想我的儿女有那种经历。我带你过来,自揭疮疤给你看,只是要你看清楚,如果我没嫁给你父亲,而是跟他结了婚,你就会出生在一个你想象不到的环境里;如果你现在任性,将来等着你的命运不好比他们好多少。”
司凌云再看向那边,这时音乐停止,他们开始休息,学舞的女人们将那个男人团团围住说着什么,几个妆化得过分浓艳的半老徐娘拍着他的肩,笑得十分放纵,分明有打情骂俏的意味,而那男人也甘之如饴,同样笑得十分开心。
“这个样子,真是不堪入目对吗?可是,我们也年轻过,也美过,也单纯过,也爱过。不管当初放弃他的时候有多少不甘心,也不管你父亲的生意现在是不是一败涂地,我都不会后悔我的选择。”
“你拿别人一段失败的人生跟自己做对比可并不公平。”
“我为你父亲生了两个孩子之后,被他一脚踢开,一样还是得苦苦讨好他;”她指一指那个男人,“他被我甩了,本来恨我恨得咬牙切齿,后来我勾勾手指,他一样会丢开老婆出来跟我约会;他老婆明明知道他有外遇,可是只要他拿钱回家,就一样聋作哑。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公平可言?有的只是谁能吃定谁,谁能掌握谁。你如果不早点看透这一点,再怎么聪明能干,以后也有得苦头吃。”
司凌云空空的胃里猛然一阵翻腾,忍不住蹲下去干呕,程玥大惊失色,“你怎么了,你是不是……”
她站起身,有气无力地摆摆手,“麻烦你别瞎猜了,我忙成这样,都有好长时间没跟哪个男人在一起了,又不是圣母可以感应怀孕。”
程玥放下心来,“你少跟我胡说八道。”
“你跟我讲话这么生冷不忌的,怪不得我胡说吧。结婚不是女人唯一的出路,我也没觉得非要嫁个有钱的男人才能活。顶峰实在不行了,我可以去参加司法考试,做得好的律师收入也不错的。”
“工薪阶层收入不错,又能多到哪里去?你马上28岁了,现在起步,要熬几年才会到一个不错的地步?”程玥冷笑,一连串问她,“你那个前男友韩启明,当了好几年律师,也算干得可以了,一样决定跟你的朋友琪琪闪电结婚,你觉得他是因为爱琪琪呢,还是爱琪琪家的钱?”
提起韩启明,司凌云苦笑了,“你是不是一晚上没睡,尽想着跟我怎么辩论了。我还没谢谢你以前特意花三万块钱让我的室友去勾引他跟我分手呢。”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程玥颇为惊讶,“你这个脾气,居然没来跟我闹,真是奇怪了。”
“闹有什么用?你干出什么事都不能让我吃惊了,不过,你的控制欲比我以前想象的更严重。”
“我知道我的人生也并不成功,被男人抛弃,现在又没了钱,可是这世上哪有公平可言。我赌了,享受过,就不算输家。凌云,我不能眼看你押错你的人生。”
“得了,你不适合表现得像无私忘我的慈母。不如对我更坦诚一点儿吧,我做你认为正确的选择,也能帮你挽救你的生活,对吗?”
“没错。我承认我有私心的。你爸爸自身难保,我已经到了这个年纪,没什么机会捞回在股票上的损失了,再怎么不情愿,以后也多少得指望你和小峰。可是最主要的,我还是为你好。就算周志超不合你的意,那个傅轶则也不错,又有经济实力,又有品味,他向你求过婚,应该还是喜欢你的。你跟一个苦哈哈开小园艺公司,得自己亲自送货浇花挖坑种树,成天一身泥土,胸无大志的男人混在一起,有什么未来可言。”
“你怎么又扯上了曲恒,这关他什么事。”
“不关他的事最好。”
那边音乐响起,跳舞的人重新排好队,开始随着老师做动作。程玥催司凌云跟她出去,司凌云说:“你先回去吧,我想随便走走。”
司凌云向里面走去,这所公园很大,到后面游人相对少得多。挣脱那个漫长酷寒的冬天之后,春来迟迟,人工湖畔柳树刚染上浅浅的绿意,黄色的连翘、粉色的早樱怯怯绽放,早晨的空气凉而清新,太阳缓缓升起,阳光照在身上,多少有一点暖意。她长久没有这样出来散步了,连续几个月积压的重负并没有稍微减轻,未来前景也说不上光明,她脑袋里依旧充塞各式数据、各种报表、各类待办事项。可是她并不为之烦恼,反而有一个奇怪的感觉:她已经扛过了最艰难的那一段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