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乐川把司凌云放到园艺公司门口,“我不等你了,你们两个成年人,用不着我来手把手教你们怎么开始吧。”
他一溜烟将车开走,司凌云哭笑不得,站了一会儿,向里面走去,正看到曲恒在那一排活动房前手池边洗手,一边头也不回扬声说:“小蓉,打电话问一下老赵他们把货送到没有。”
没人有作答,他甩着手上的水,转过身来看到是她,一下怔住。两人面对面站着,她完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时那个叫小蓉的会计从办公室内探出来头,“老赵说……”她停住,好奇地打量他们两人。司凌云满心的不自在,好在这时曲恒开了口,“我们去那边走走。”
曲恒带着司凌云出了园艺公司,进林场后一直往里走。跟市区公园不同,这里几乎看不到任何游客,正值四月,连日天晴,气温上升得很快,高大的水杉成排挺立,将阳光筛得斑斑点点,空气中洋溢着暮春特有的轻快甜蜜气氛,除着头顶小鸟叫得啁啾婉转,只有两个人的脚步沙沙响着,衬得四周越发安静。
她决定打破沉默,问他,“今天《我们的歌》上映,你怎么没去看?”
他的回答照例来得简洁,“我在北京看过样片了。”
对话无法进行下去,换个时间,换个心境,这份静谧应该是十分宜人的,但是司凌云心底却充满了烦乱,越来越觉得李乐川这个安排十分尴尬。她停住脚步,“公司还有事,我先……”
然而曲恒打断了她,“快到了。”
“到哪里?”
他并不回答,她只得跟上他,再走一会儿,他们走出了那片水杉树,面前是一个面积不大的池塘,他站住脚步,说:“这里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地方。”
司凌云打量四周,幽暗发绿的水面泛着波光,四周杂乱的青草蔓延生长,并没有特别的风景。他指一下另一侧两排两层楼的旧式宿舍,看上去已经无人居住,十分破败,“我家以前住那边,我时常瞒着我妈妈到这里钓虾,我爸爸也在这里教过我识谱弹琴。现在林场已经规划改建成公园,住房搬走,宿舍开始拆除,以后还会修建各种景观,会有游人进来,再不可能保持原样了,我一直想让你过来看看,今天正好。”
她冷不丁问:“如果今天我不来,你会不会开口约我过来?”
“我是打算去找你的。”
“什么时候?你这么清高的人,既然出手帮了我,大概会怕我误会你是去要债的,就一直躲着我吧?”
曲恒默然,司凌云轻轻一笑,“我真没猜错。”
“不,我并不怕你误会我,凌云。”
“可你还是决定躲着我,好吧,我不怪你,我知道我说话尖刻,不留余地,还是离远一点比较安全。可是我真受不了这样玩高深微妙,阿恒,也许我们还是讲清楚做朋友比较好。”
“我们一直是朋友。只不过——”她的心不自觉怦怦加快跳动,他凝视她,清晰地说,“凌云,我一直是爱你的。”
她一怔,反而突然被这句话触怒了,“你们所谓一直的爱,就是让我一直去猜吧。我不想猜,我也不需要这样的爱。”
她拔腿要走,他伸手拦住,她烦躁地拨开他的手,然而他将她的手握得紧紧的。
“我并不打算让你猜,凌云,我只是不想让我的感情打扰到你。你一定不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你的。”他并没看她,而是看着池塘对面,“其实我也忘了。我们在哪一天认识,你跟我第一句话说的什么,我从什么时候我开始强迫自己不再注意你……这些我都记不清了。可是我记得我确认这份感情存在,是因为你吻了我,那只是你跟一个男生赌气而已,你可能没留任何印象,没关系,我知道就好。”
她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怔怔看着他,他恰好也低下头来,他的眼神清朗温柔,她的心狂跳起来。她突然不敢与他对视下去,有些惶惑,有些茫然,也看向池塘,模糊地意识到,她闻到了草木的味道,这味道似乎来自站在旁边的他,又似乎来自于一个久远得已经不够清晰的记忆。
“你怎么会爱我?你一直是讨厌我这样任性的人的。”
“阿乐说得没错,我只是有一部分心态停留在老少年阶段,自尊心好象强过一切,习惯用冷漠掩饰感情。”
“可是,”她声音微弱地说,“你应该告诉我的。我……”她顿住,反问自己,如果曲恒选择在那时候讲出来,以她那样年少轻狂的心态,会有什么反应?她只能承认,她大概也不会太把他的感情当一回事。
“我不希望你因为任何别的因素跟我在一起,不希望你在迷茫的时候有困扰。所以那年在医院里,你妈妈叫我不要纠缠你,我马上就做了去广州的决定。我以为我在做正确的事情,但是,我还是很想你。”
“于是你回来,看到了我跟韩启明在一起。”
“是的,当时你看上去跟过去不大一样,可是神态很平静。我想,也许你终于长大了,找到了你要的那个人。”
她想起她与韩启明之间的那段过往,一时无话可说。
“再后来,我回来照顾妈妈,你又有了新男朋友……”
她一下又烦躁了,没好气地说:“我没有独身的打算,以后也许还会交男朋友,你就准备永远这样保持高贵的沉默吗?”
“这个沉默并不高贵,我只是约束自己,感情如果不是双方都意识到的事,贸然讲出来,也许就是一种打扰、讹诈。”
“这算什么逻辑?”
“我也知道,这听起来太像是为自己找理由了。可是,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特别的才华,没有太大抱负跟野心,给不了你过习惯的生活,你家里出事,我也没法对你有帮助。我不确定我能够让你幸福,追求你的男人看起来都比我有前途。想得越多,我越难以开口。”
她涩然笑了,“没想到你跟我母亲想法一样,她也觉得我只有嫁给一个有钱的男人,才能保证以后的幸福。”
“对我自己来说,钱从来不是衡量标准,可是涉及到你,我不能不多考虑一些。”
“考虑得再多又怎么样?我父亲花了大半生心血,建成一个小型王国,他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只差一点点就能上市,赚得数不尽的财富,谁能料到不过半年多时间,就接近化为乌有;我母亲一向目标明确,不惜一切代价积攒钱财,可是一时贪婪投机,所有积蓄全没有了不说,连住的房子都说不好保不保得住;我哥哥现在还躺在医院,我没法挽回他的健康;我努力想让我弟弟不受任何伤害,远离家庭内的勾心斗角,可是我也失败了……”她突然不知道她到底想表达什么观点,颓然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