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连灌了八杯热茶之后,宝公子终于满足地嗳气,开始翻阅卷宗。
一旁李延直瞥眼:“你几辈子没喝过茶?还是看人好看口水流太多,虚脱了?”
两人曾是同窗,在一个书院念书,所以说话浑没遮拦。
宝公子伸个懒腰,又露出他一口白牙,宝光璀璨一笑,道:“没多久,也就从昨儿晌午起没喝。”
“做什么?你不是水牛么,怎么突然转了性。”
“我想着今儿要来上任,公家有的是茶,就没喝,替家里省些茶叶。”宝公子又伸懒腰:“算了,说了你也不懂,你家是黄金万两只等闲,哪里会懂我们穷人的苦楚。”
李延翻了几记白眼,也是言语不能,只好也去看那卷宗,问:“这个案子到底哪里蹊跷,我看证据确凿,判得很工整。”
宝公子于是慢慢抬头:“不告诉你。你长得又不好看,我干吗要告诉你。”
李延后仰,气到打跌:“是是是,你别告诉我。反正在你眼里,世上人只分两种,好看和不好看的,我不幸是后一种,所以白白把你荐到京城来,也活该遭你白眼。”
宝公子闻言点头,很是郑重,一边眯眼:“要说好看,你觉没觉得,咱上司才是举世无双地好看,你仔细观察,他那双瞳仁不是全黑,是带很暗很暗的紫,神秘得很。”
李延又打个跌:“你不是眼力很不济么?怎么才一照面,便连人家瞳仁带紫也瞧见了?他鼻孔里有几根毛你瞧没瞧见?”
“没瞧见。”宝公子愣了下,连忙起身,将卷宗一把抱起,突然间雷厉风行:“我现在就去补瞧,回头告诉你。”
“喂!”
身后李延的这声长唤完全白费,宝公子这人虽然温吞,但瞧美人却绝对是一往无前,脚底生烟好似踏着风火轮。
所以李延只好作罢。
帛锦是怎样的一个人,圣上赏他的那些俊男美女,又是如何的一一全没了消息,这些传闻相信不用他说,宝公子也很快便会知晓。
书房,窗幔紧掩,一丝光线也无。
帛锦在凳间坐着,慢慢擦亮火石,点着了手上纸张。
纸张泛黄,很快就烈烈燃烧,烧到最后就只剩了纸心的一个字,“无”。
帛锦冷脸,慢慢看这字燃尽,火苗继续下延,烧上了他手指。
不是不痛的。
只是已经没了快感的人生,有痛感未必就是坏事。
世界在这时适时寂静,陪他一起体尝这活着的滋味。
敲门声也很适时,在他手指变成焦炭前响起,管家在门外小声:“大理寺阮少卿求见。”
“不见。”
“他说是为案子来,请侯爷务必一见。”
书房里一片寂静,过许久房门突然大开,帛锦已经冷脸立在门口,问:“他人在哪里?”
帛锦进门时,阮宝玉仰脖,杯口对嘴猛灌着上好的铁观音,见上司出现,一着急差点被茶叶沫子呛死,闷头猛咳。
帛锦目不斜视,只当宝公子鼻喷水是虚像,径自到上座坐定,举茶而饮,听到座下的咳嗽声渐息,方才问他,“阮少卿找我何事?”
宝公子眨巴着眼,吸吸鼻翼,毕恭毕敬地出列作揖,“侯爷,我眼神不好,晚上看人都双影子以上,眼一模糊,我脑子也跟犯混……”
帛锦放下了茶盅静瞻相望,不接话,也不吭声。
“那个,卑职能不能近前答话?”宝公子也不省油,直接挑明。
“嗯。”帛锦算是有求才应。
待宝公子靠近,立刻就侧头,对帛锦展开宝光璀璨的一笑,“侯爷,你真好看。”
“阮少卿,找我就为这句?”此时,帛锦居然笑了,至少嘴角勾出了上翘的弧线,人笑眼却不笑,那半垂的眼睫下,双眸透出一种彻寒的光芒。
阮公子发痴了好半会才恍然,挺直腰板,“卑职是为‘脑仁’的案子。”
帛锦眼睫垂得更低,静待他的后话。
“属下怀疑是冤案。”
“证据呢?”帛锦很自然地打起官腔。
“近看远看,侯爷都很漂亮。”阮公子一笑,牛头不对马嘴地送出一句。
“少卿,你说事有蹊跷,那证据呢?”帛锦脸色微变,眉头一揪。
宝公子好似应和地猛点头,然后不搭架地沉吟了句,“侯爷,我肚子有点饿了。”紧接着,他肚子发出一记怪响,声音响彻全厅。
须臾后,果然不负期待。
“少卿可以留下用饭。”
宝公子惊喜交加外,还斩钉截铁地报道,“我家每顿都是要吃鱼的。”
“……”
这顿饭局,帛锦的筷子动都没怎么动。而坐在下首阮少卿很本份地用餐,吃一口也就多瞄帛锦一眼而已。对于他言,这顿饭吃得,胃肠和色心都很饱!
“我一向少食多餐,侯爷如此过于铺张浪费了,……”风卷残云后的宝少卿,开始数落。
帛锦微愠再问,“少卿,收得了哪些证据,说这是冤案。”
筷子在瓷碟边沿停住,宝公子一怔,如实而告,“目前尚无确凿的证据。”
帛锦听了,还不及发火,就感到自己背脊开始芒刺,心也随之浮躁起来,连忙将手抵住眉心,“既然没有证据,那也没有翻案的可能,快点转交刑部定罪吧。”
“啪!”阮少卿将筷子拍在桌上,站起身,恭敬作揖,“侯爷,案有蹊跷,大理寺也不是草芥人命之地。
“行了,这事交给你全权处理就是!”恍惚间,他摆手,表示作罢。
“侯爷,乃是青天在世!”
“够了,我累了,你早点回吧。”帛锦再没心思与他纠缠下去,疲倦地站起身,直接下了逐客令。
“侯爷真懂养颜之道!”花痴万分第二笑。
帛锦突然冒出种冲动,想活活掐死眼前这个花痴下属。
“侯爷,我可以将这桌佳肴打包吗?”
“阮宝玉!”
“卑职在。”春花盛开重重,第三笑。
“你……滚!”
深夜,府前街巷间,孤只白纸灯笼前后游荡。掌灯的是个七八岁的孩子,亮着稚嫩的声音,长长喊着,“阮宝玉回来喽,阮宝玉,快回来喽,回家来吧。回来喽!”
刚进巷口的宝公子被吓得不轻,定神后忙一把夺下纸灯笼,“谁和你结仇,要你这么晚叫魂吓人!”
“你还好意思说,我一个孩子那么晚还如此辛苦地出门,不就是怕你又昏倒了,不识归途!”
阮少卿这才悔悟,忙不迭地点头,赔笑称是。
“你啊,连马都不如。”
“为什么?”
“老马识途,没听说过吗?”小童见他没事,大摇大摆地打道回府。
“所幸不是种马。”阮宝玉在他身后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童子回头问。
“对对对!我连老马都不如。阮侬少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放心,我没昏过去,已平安返家了。”
那叫阮侬的小孩“嗯”了声,迈出几步,觉得依旧不解气,转回头,对着阮宝玉继续发飙,“可怜我小小年纪就开始持家。”到一半似乎想起了什么,将眼一瞪,“没昏,那么去哪里了?去哪里鬼混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