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根攻略

作者:殿前欢

    太后信佛,所以延禧宫内飘着一股禅香。

  阮宝玉跟着那位白胖太监,在外殿等了许久,太后才缓步而来。

  “哀家身体不便,倒害阮少卿久等了。”见到阮宝玉后太后一笑,很是和蔼。

  阮宝玉连忙弯腰叩拜,因为右臂有伤,起身的时候颇费了些周折。

  “少卿这伤……,不碍事吧。”太后皱了皱眉。

  “不碍事,只是日后不能使力,不能再写字画画而已。”阮宝玉连忙出声。

  他一介书生,不能写字画画,那可不就是半个废人。

  太后的眉又皱紧了些,“那阮少卿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微臣父母已经亡故,家中还有稚儿六岁,名叫阮侬,很是听话懂事。”

  “你才几岁,便有这么大的孩儿了?”

  “微臣二十有四,按说有这么大的孩子也不稀奇。”阮宝玉将声音放大:“但这个孩子,却不是我亲生的。”

  “哦,那便是你心存良善,看孩子可怜收养的么?”

  “应该是吧……”阮宝玉蹙起了眉:“具体微臣也记不清楚了。”

  “你记不清楚?”

  “是,微臣在外省为官时曾遇到歹人,被人敲过后脑,醒来时将前后差不多两年的事情忘了个干净。”

  太后显然无语了,沉默一阵才道:“那少卿后脑的伤……,没落下什么病根吧。”

  “也没有什么大碍的,不过时常会昏倒,醒来会犯一两个时辰的浑而已。病根倒不算什么大病根,只是总头疼,看病很费银子,把家底都掏空了。”阮宝玉据实以答。

  “也就是说……,你家中……不大宽裕?”

  “还好。”阮宝玉还是实话:“不请家丁,我还养些鸡鸭,养活自己和儿子问题不大。”

  “养鸡鸭?”

  “是啊太后,不止我会这些活计,连我家阮侬都会劈柴担水了呢。”

  “他这么点岁数,就会劈柴担水?”

  “是啊。”阮宝玉答:“他不仅会劈柴担水,还会武功,力气大得吓人,我要犯病晕了,他扛我就跟扛根白菜似的。”

  “他居然会武功?这么小年纪倒也稀奇,跟的是哪个师傅呢?”

  “这个……”阮宝玉嗫嚅:“回太后,微臣真的是不太清楚,为这个也问过他,可他年纪尚小,兜来兜去也说不清。”

  话问到这里太后彻底沉默。

  年纪老大不小,拖着个来历不明的儿子,家里穷得叮当直响,脑仁曾经受伤,现在还废了条膀子,连写字画画都不能了。

  这个阮少卿,条件还真真不是一般的差。

  躲在屏风后面的那位姑娘这时也忍不住了,发起急来,将脚狠狠一跺。

  太后叹口气,将手抚了抚膝盖,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抬手示意,要阮宝玉回转。

  进到内殿,那本来要赐婚给阮宝玉的姑娘自然是一百个不愿意,不停在那里撒娇:“太奶奶,你难道真忍心让我嫁给那个穷汉,给他养鸡养鸭?!还有他脑仁有病,说不定我过去不到两年就做了寡妇,太奶奶……”

  太后上了年岁,儿女心便重,虽然有些着恼,却到底不忍心苛责自己这个重孙,一时间觉得疲累不堪,只好先安抚了她,让她回去。

  日头渐渐移向了中天,太后在原地坐了一会,等着心头那阵烦闷过了,这才抬头,却看见管事的太监早已侯在一侧,此时才敢发话:“那阮少卿不肯回去,还在殿外跪着,说还有话。”

  太后一惊,要太监扶着走到外殿,瞧见阮宝玉果然直挺挺跪在门口。

  被传见之后,阮宝玉还是跪着,无论如何不肯起身,道:“臣有话,只能单独和太后说。”

  太后屏退了众人,揉揉眉心:“阮少卿还是起来,我知道你不想赐婚,但哀家心意已决,你这样也是无用。”

  阮宝玉执意跪着,却将一双眼抬起,毫不畏惧看向太后,道:“微臣知道太后为什么定要赐婚,是因为锦衣侯帛锦侯爷。”

  太后脸色大变,那被病容掩盖的威严陡然浮了上来,厉声:“阮少卿说话要有分寸,哀家要赐婚于你,却与锦衣候何干!”

  “太后韬光养晦,其实心里却再明白不过,这桩桩件件,没有一件能逃过太后法眼。”

  太后一顿,慢慢移步过来,俯身看他:“你倒是告诉我,我明白什么?”

  “太后未必全都知道,但一定明白侯爷现在日子过得凄苦。”

  “他日子如何凄苦?”

  “那日太后在庙内祈福,有人传信给太后,说侯爷有难对么?”阮宝玉不答反问。

  “是你给我传的信!”

  “是。”阮宝玉道,一双眼灼灼看着太后,过了许久才道:“那晚发生了什么……,太后想必也明白,不知道太后有没有跟微臣一样,有种被人一刀将心剜去的感觉。”

  太后咬紧了唇,声音在这一刻变得异常嘶哑:“那晚什么也没有发生!阮少卿你该明白祸从口出这个道理!!”

  “臣不怕死。”阮宝玉抬起了头,“圣上大宴那日,太后就应该已经看出,臣不怕死!”

  “我知道你不怕死……也知道你那日是替小锦寻仇。”太后退后一步:“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必须……”

  必须什么她没说出口,只是将拳握得更紧。

  “太后是害怕侯爷动了心。”阮宝玉迎头将她话接上:“所以才必须赐婚给微臣。微臣斗胆猜测一句,许久之前,太后也势必曾经这样赐婚给侯爷。可结果如何呢?”

  太后的双拳开始颤抖。

  阮宝玉将眼追了去,盯住她双眸,仍是丝毫不惧,道:“被太后召见之前,微臣曾经冥思苦想,该怎么讨太后欢心。”

  “最后臣想明白了。”他将身伏低,声线渐渐在延禧宫回荡:“对侯爷赤忱,让侯爷余生有伴,不再凄苦,就是对太后最大的逢迎。”

  从延禧宫出来,阮宝玉一直不紧不慢踱着步子。

  穿过御花园的时候,天际忽然下起大雨,瓢泼着似乎要讲一切浇透。

  阮宝玉抬了抬头,朝领路的太监一笑:“这春日里下急雨,倒是难得,公公就请回吧,出宫的路我认得。”

  那公公年事已高,可禁不起风寒,推脱两句后也不再客气,抱起头便奔了回去。

  雨是越下越大,打得阮宝玉右肩伤口生疼。

  他却不着急,仍是在原地立着,朝天发呆。

  过了许久,终于是有个人影走近,虽说是没有体贴地为他撑伞,可到底是一步步走到了他身边。

  宝公子那宝光璀璨的笑即时亮起,毫不客气将头一侧,花痴了句:“侯爷。”

  帛锦唇紧抿着,不发一言。

  “侯爷留在皇宫,可是知道太后找我,在等我的消息?”

  将话题挑破的依旧只能是阮花痴。

  “那请问侯爷,如果我答应了太后。”阮宝玉顿了一顿:“侯爷会怎样,是会欢喜,还是有一点失落?”

  帛锦没有回答。

  没有回答已经是最好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