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今棠等她走了,就回梧桐苑,昨夜留在门外的食盒已经被人清了下去。
他把自己关在屋里,备好工具,从箱子里取出一只未完工的木雕。
司棋在一旁开窗透风,收拾屋子,忙活完了一看,好奇地问道:“郎君,您这回怎么不雕小鱼了?”
林今棠手上微微一顿:“这是……送别人的礼物。”
司棋脱口而出:“您还有可以送礼物的人啊?”
林今棠斜睨了他一眼。
“嘿嘿,小的是说,除了逢年过节您会给自家人准备礼物外,就只见您给齐王殿下备过生辰礼,别的时候也没见您送过谁。”
林今棠道:“就是给他的。”
“谁?”司棋没懂。
“齐王。”
“啊?是生辰礼吗?您不是已经给齐王殿下备好了吗?”
纪潇是腊月初的生辰,算来也就只剩下几天了,林今棠作为齐王正君,自然得备礼。
他倒是已经挑好了一样贵重的礼品,可说白了花的银子还是纪潇给的,拿纪潇的银子给纪潇买礼物,总显得不够诚。
若换作别人,林今棠还未必愿意费那个心思,但是这人是纪潇……
司棋又想起什么:“不对啊,您既然是送齐王殿下的,那不就更应该雕小鱼了么,正好您雕这个的手艺已经出神入化了……”
这回林今棠没答话了,司棋根据以往的经验,知道郎君这是嫌烦了的意思,识相地闭嘴。
等他离开屋子以后,林今棠才轻轻喃了一句:“那不一样。”
腊月初四来得很快,纪潇不习惯大费周章,因此生辰只是在自己家里叫上亲朋普普通通地办一场。
但饶是她已经很想从简了,也还是架不住流水一样的贺礼往府里送。
唐鸠在门口从微笑迎客,变得微笑中透着一丝无奈地迎客。
林今棠也不得不跟着在宴厅前后忙得脚不沾地,此时他深深发现了有赵长芷在的好处,这位操持家务十分熟练的小娘子能够帮他分担八成的活。
午时,林今棠准备去正堂把快要堆不下的礼物安排进仓库,走到半路便被人劫进了小树丛。
司棋一时没反应过来,正“哎”了一声,司雁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忽然捂住他的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把人带远了。
林今棠一时无言,转头看向身边的人:“您在这做什么?”
纪潇笑得十分得意:“打劫呗。”
林今棠很是配合地从兜里摸了点银两出来,放到她手上:“好汉留着买酒,我先忙去了。”
他一转身,身后就有一只手拽住了他的衣角。
纪潇说:“我不劫钱。”
林今棠顺口就接:“那是劫色吗?”
话一出口,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林今棠怀疑自己刚才那一瞬间脑子不太好,不然怎么能说出那种话。
纪潇弯了弯眼角,顺着他的话道:“那我就不客气了,陪我聊聊吗小郎君?”
林今棠默了默,妥协道:“我吩咐司棋去办事。”
纪潇一脸高兴地松开了他。
宴会在傍晚时分,但两人提前找了处僻静的亭子,斟了点淡酒,配了一小碟卤羊肉。
纪潇吃完眯着眼睛,直赞绝了。
林今棠好笑地道:“你可去厨房看过?晚上鸡鸭鱼肉一样不缺,还有炙羊腿。”
纪潇耸了下肩膀:“人多就没乐趣了,宴厅里的人只会说些恭维话,再明里暗里的攀比一下,到时候再好吃的东西都索然无味。”
“你不是只请了亲近的人吗?”
纪潇悠悠一叹:“你要知道,像临安长公主那样的,纵然我跟她其实不算亲近,也不得不请,否则外界就会传言纷纷。同样的人还有好几个,晚宴上都要来。照我说一个生辰罢了,长寿面一碗还不够吗……”
她虽然说得很愁的样子,林今棠却看出来她今日很是高兴。
纪潇说完,便冲他伸出了手。
林今棠有些不解:“还要打劫?”
纪潇笑了:“差不多吧,我的生辰礼呢?”
也是怪事,满满一正堂的好礼她不去看,非找他要。
林今棠道:“在梧桐苑放着。”
纪潇问:“是什么东西?”
林今棠:“你自己看不是更好吗?”
纪潇诚实地说:“我怕我想象得太好,到时候会失望。”
林今棠:“……”
“是木雕。”林今棠说,“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你可能确实会失望。”
话音刚落,就见纪潇眼神亮亮的:“嗯?你还会雕这种东西?这么说这个礼是你亲手做的?除了阿爹阿娘阿姐,我还是第一次收到别人亲手做的东西。”
林今棠不由好奇了一下:“圣人给你做过什么?”
“种草。”纪潇回想着,“以前我在紫宸殿住,他在我门前种了一排异域传来的奇形怪状的草,鼓励我‘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不过在我身上应该是“棍棒打不死,只歇一刻钟”。”
林今棠:“……”齐王以前过得到底是何等水深火热的日子。
宴会开始前,纪潇如愿以偿地见到了林今棠给她的木雕。
那是一条盘树而上的无麟小蛟,模样生动可爱,别有意趣,边上雕了些花花草草,池塘小筑什么的。
纪潇不禁“咦”了一声:“可是照着云山殿的模样雕的?”
“对。”
除了房屋的地方改成了幼蛟盘树以外,其余的景物皆是照着云山殿来布置的。
林今棠手艺算不上精细,比起齐王殿下书房里那些出自名家手的摆件,这实在太简陋了,可任谁都能看出来他是真真正正用了心的。
纪潇没问这树是什么树,只要不问,她就能把它当成棠树,这么一想,她简直稀罕得不得了,几乎是捧着回云山殿,找了个每日一眼就能看到地方好好供了起来。
晚宴上临安长公主果然也在,还有纪潇外家苏家的人,以及她军中的人。
上个春季回京的官道上见过的云麾将军也在,不过席位排得较末,只道过贺便默默回到席位,与身边的人喝酒聊天去了。
若说靠里面是庄肃,那靠外面的地方就是自在,纪潇坐在主位上,脸上挂着得体又谦和的笑容,与人说话都是从容风雅,可林今棠偏头看去,却觉得她心早就飞到外头去了。
忽然间,左边席上有一个年轻娘子站了起来,笑吟吟道:“我今日还为表兄额外准备了一份礼,近日习古琴又有小成,想为表兄奏一曲助兴。”
纪潇微笑道:“表妹有心了。”
奏曲的人是皇后嫡妹的女儿,称邱四娘,京中有不少奉她为才女的。
林今棠何等敏锐,立刻就捕捉到她若有若无往自己这里瞅的眼神,和坐在下首的赵长芷嘴角一闪而过的冷笑。
好的,看来又是纪潇的一笔桃花债,就是不知她自己可知道。
刚这么想,旁边的人忽然借着袖子和矮桌的遮掩,把手探了过来,在他手上写起了字——林今棠怀疑纪潇是故意让人把两人的桌子挨得那么近的,就为了这一刻的神秘交流。
纪潇写:她弹的是什么?
林今棠迟迟未回,纪潇望过去,见她的正君脸上写着和她同样的茫然。
邱四娘不经意间抬头,手下拨错了一根弦,暗自咬了下后牙。
她专门为了表兄练了曲子,那两个人却在她弹曲子的时候含情脉脉!岂……岂有此理!
一曲末了,她也不求什么评价了,匆匆送上祝词,留一句“学艺不精,献丑了”,便回了自己的位置。
纪潇后知后觉,继续写:她好像有点生气。
林今棠:嗯。
纪潇:她为什么生气。
林今棠:……
看来并不是所有做事体贴周道的人,都能懂女儿家的心思的。
“邱四娘这番表演倒是提醒我了,晴渊大好的日子,没点舞乐助兴可不好。”一波刚平,临安长公主又起,“我也带了一些别样的礼物来。”
纪潇问道:“也是舞乐?”
“带上来你就知道了。”临安长公主笑笑,吩咐了婢女一句,不一会儿外头便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响。
出现在众人面前的竟是十男十女,他们分成两列,恭敬地朝着纪潇行礼。
临安长公主道:“晴渊房中一直空虚,如今好不容易回京落脚,也是时候该享些乐子了。这二十人是姑母从各地精挑细选出来的,个个身上都有那么一两样才艺,不如让他们挨个展示一下。”
纪潇嘴角一直保持的微笑终于消失,神色阴了下来,在座的人都察觉出了不对,偷偷觑长公主想看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却只看到一脸真诚。
这位长公主年轻时候可是有娇蛮跋扈之名的,先帝娇宠她,当今圣人也让着她,因此京中贵人早已习惯了她种种没脑子的荒唐之举。
临安长公主不识眼色弄得好事便坏事,倒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苏老侯爷苏润轻轻咳了一声,道:“晴渊年纪还轻,当重于公事,不可耽于玩乐,长公主虽是一片好意,但恐怕不慎用错了地方。”
临安长公主笑道:“我是不懂什么公事国事的,我一介女流之辈,满脑子也就操心小辈们过得舒不舒服。再说了,晴渊的子嗣大事,不也是国事吗?”
此话一落,在场人又纷纷看向林今棠。
不管长公主是不是故意的,都已经有些叫林正君难堪的意思了,但林今棠面上平平淡淡的,一点窘迫的样子都没有,倒叫人高看了几分。
偏偏长公主还继续补了一句:“不知齐王正君是怎么想的,为□□室,帮着夫家扩充后院,也算一种本分。”
林今棠按住纪潇被激怒下想要抽开的手,在她手上一笔一划地“商量”:“没事,我来。”
长公主非要把这好好的生辰宴搅坏,冲突是在所难免了,不过这事其实很好解决,没必要硬着给自己添个“不敬长辈”的把柄,软钉子也是钉子。
再者,一而再再而三的,他也有些烦了,总得叫人知道闲着没事莫挨他吧。
林今棠冲着长公主淡淡笑了下:“那就依姑母说的,先让他们各展本事,为宴席助兴吧。”
作者有话要说:王府后院分工明确——荆雀负责保安,长芷负责家务,正君负责美丽。
今天也有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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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因为看到好多人觉得男主现在有点软想看他快点强起来啥的……其实应该不远了=v=
男主也不是很弱,我给他的定位是古代版抑郁症患者(不知道你们看出来了么),因为对生活都是丧丧的不报期望,所以坏事也好好事也罢在他眼里都是平平淡淡的,只有提到特定的事时(不能剧透你们阔以回想前文)才会让他生气或者难过什么的,所以长公主那点刁难他根本不会动怒~
今棠是个医师,但只有纪潇是他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