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为皇太女

作者:谢与迟

离京前,圣人召曹驸马宫中相见,命他随纪潇剿匪。

本朝驸马没有官职,上朝的资格都没有,因为曹共舒进了宫,方知此事在朝殿上已经定下了,他莫名道:“臣无武艺在身,更无经验。”

“仗,纪潇会打,论武艺,论经验,都用不着你。”彼时成康帝回答,“但正因为你身无功勋,才叫你跟着去,你毕竟也是丞相嫡子,当朝驸马,盼儿的爹。”

曹共舒狐疑地想,这是叫他去蹭个功劳的意思吗?圣人终于看不下去女婿这副混吃等死的德行了?

却听圣人说完了下半句:“朕不是个绝情人,所以这最后一根稻草,朕送到你的手上,就看你怎么用它了。”

这一路上,他终于参透了圣人的那句话。

齐王就是那根稻草,要么救命——从此他归顺纪潇,继续做他高枕无忧的驸马都尉。

要么压死骆驼——他继续犯下罪行,连圣人的不忍之心都无法再为他开脱。

他来之前便是做好了背上“谋逆”大罪的准备的,谋逆虽是连坐罪,然他母亲早逝,父亲是重臣,妻为公主,最多连累妾室与子。

他以为自己足够坚定,却没想到事到临头还是有些动摇——怪盼儿不该在这时候出生。

曹共舒听着纪潇详细地制定引蛇出洞的方案,有些走神。

这一路上他一直在猜齐王是否知情,毕竟皇家的父子间也未必什么事都会谈的。

如今看来,纪潇还能叫他一起来商议刺客的事,就好像完全不知道去年三月的行刺与他有关,若是如此,只要他这回跟在纪潇身边立功,倒真有可能回头是岸……这根稻草,抓,还是不抓?

几人商议了一个时辰,纪潇便定下了一个完整的章程,堪称果断。

华飞卸下一副正儿八经的模样,随手拿了一旁的茶壶给自己倒水润喉。

在纪潇这里最好的就是这一点——能跟在自己家似地放松自如。谁知没注意仔细,茶壶不小心碰倒了一圈茶杯,撞出“丁零当啷”的脆响。

纪潇脸色一变,看向华飞的眼神再也不能让他自如了,可怜大将军下意识坐直,两只手僵硬地贴在身体两侧,不知是哪里惹了齐王不快。

撞到了空杯,再扶起来不就是了吗?

只听屏风后传来一阵微小的动静,像是有人轻轻推了下被子,然而以在座习武之人的耳力,都不难察觉这声音。

纪潇绕回了屏风后,接着便是压低声音的对话。

“吵醒你了?”

“没事,你们谈正事,不用在意我。”

“已经商谈完了,我叫他们出去。”

华飞震惊的眼神缓缓沿着四周转了一圈,只看到惊讶中带着一丝出神的曹驸马,另两人一个笑得意味深长,一个满脸“果然如此”的冷漠。

他们一行人被纪潇轰出门外以后,华飞还一直傻傻地站在门外走神,唐鸠贴心地问道:“某准备了房间,华将军可要去暂歇一会儿?”

华飞慢半拍地感慨:“原来男色也误人啊,原以为殿下浑身钢筋铁骨,没想到他都不能免俗。”

曹共舒顺口接话:“林正君的确当得起倾国倾城。”

两人对视一眼。

曹共舒:“你说的那句话我没听到过。”

华飞:“你那话也没说过。”

一扇门之隔,纪潇已经把那两人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无奈地笑了下。

她蹲在床前,姿势其实不太雅观,两只手交叠搭在床上,笑眯眯的,不知道在高兴什么。

林今棠怀疑她身后有一条无形的尾巴在摇来摇去,导致他有点想摸摸她的头。

但也只是想想,齐王的脑袋神圣而不可亵渎,是绝对不能当猫撸的。

林今棠并没有问他们谈了什么,纪潇却主动说了出来。

听到曹共舒是当初刺杀纪潇的人,林今棠也没有很惊讶,问道:“刚才曹驸马也在,你是故意让他认为你并不知情。”

纪潇:“嗯。”

林今棠:“这样一来,他就有两种选择,要么他及时收手投靠你,要么他会觉得你没有防备,他更好下手,原本抱有的警惕也会淡一些。”

纪潇打趣道:“我缺一个军师你来吗。”

林今棠知道她不是认真的,便只是笑笑就过,又问:“其实驸马也可能不是警惕,而是不忍呢?”

纪潇想了想道:“所以才迂回地朝你下手?倒也有这个可能。”

尽管这依然无法解释绑了林今棠有什么用,但若曹驸马有投靠之心或是不忍之心,故意走了歪路让计划失败,也不是全无可能的……

是夜,纪潇的计划就开始了。

她将留在自己身边的人都撤走,这也是事先商量好的,意在引刺客再度现身。同时她让曹共舒、唐鸠和华飞各带三批人手暗中保护齐王的房间,看似周密,可这一切安排都在曹共舒眼中,他随时可以做手脚。

按照原本的设想,五日之内,自以为摸清状况的刺客便会落网,曹共舒如果真想取纪潇的命,肯定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但纪潇更希望曹驸马真像林今棠那样,是怀着不忍之心的,这样她便不至于与盼儿的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为了真实,纪潇自然要跟林今棠同屋,这也等同于将他置于危险之地了。

如果说之前换客栈防备的危险出现的几率只有一成,那现在就是九成,可林今棠反而觉得现在更有安全感一些。

他的齐王神通广大,再大的危险都能解决,实在有她不能解决的,自己还能替她挡挡刀,怎么也能撑到唐鸠他们来救驾。

两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才第一个晚上,刺客团就迫不及待地动了手。

林今棠又一次惊醒,这回倒没有那鸡肋的迷药了,纯粹凭着某种玄妙的预感。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试探一下-身边的人还在不在,然而手刚伸出去,就被扣住了。

纪潇用气音轻声说:“别动。”

他果然没动,静静听着四周,除去两人心跳与呼吸,便只剩下屋顶上瓦片被轻踩的微弱声音。

毫无防备的,窗户忽然被掀开,纪潇瞬间翻了个身,抱着林今棠滚到了地上,几支箭矢同时射在他们原本躺的位置上。

纪潇这个时候都还能从容不迫地从床上扯过一条被子,将林今棠整个蒙住,推入床底狭窄的缝隙里,轻声道:“别担心,不会有事的,你别出来。”

这嘱咐略多了些,以至于刺客们都已破窗而入,但纪潇这边安排更周全些,她独自招架没多久,早有准备的暗卫队就及时赶到。

唐鸠为二人泡茶压惊,没过多久,华飞也回来报讯,他已经沿着那些逃走的刺客留下的痕迹,直接摸到了他们的老窝。

纪潇眉间深深皱了一下,摸在茶杯把手上的手指用力捏了一下,片刻后,她叹了口气:“把……把曹共舒抓了。”

手下对此无半点异议,立刻执行了。

走廊上很快混乱起来,但平息得也很快,荆雀回来交差后,才问了一句:“主人何必现在抓驸马,咱们还没有掌握他与刺客勾结的证据。”

纪潇却道:“如果不需要证据呢?”

荆雀一愣:“这是何意?”

“我今日刚与他商议完,就来了这么一出,生怕我不知道有内鬼似的。”

荆雀想了半天才明白:“驸马是故意暴露的,可这岂不是驸马站在您这边了的意思?他若不帮您,何须坑自己人?”

“看似如此。”纪潇道,“可这样一来我也会怀疑到自己身边的人,你们与华飞都是我的亲信,怀疑的对象便只剩下了一人,他大可以不用这样惹祸上身。”

林今棠这时随口接了一句:“他是想用自己的口,给你们一点供词。”

荆雀惊讶于林正君开口,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那边:“他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就是为了招供?”

纪潇:“只怕是假供词吧。”

曹驸马不是个硬骨头,这一点每个人都相信,因此用一点小刑让他嘴里供出点什么,也都会被人相信。

可能这才是他们的真实目的。

对纪潇下手是一点,借纪潇的手除去别的障碍又是一点,任何一点能够实现,他们都稳赚不赔。

之后几天,曹驸马“认命”般地做个听话的囚徒,以及面对纪潇时演出来的挣扎等等,更是一点点证实了纪潇的想法。

纪潇很是好奇曹共舒会供出什么样的供词,然而毕竟曹共舒此时还是她姐夫,私下用刑传出去不好听,因此纪潇连一根手指头都没碰他的,直接压着人启程回京。

唯独姜喆同一位副将留下来,为剿匪的事做善后。

他们离开襄州前,纪潇又去买了一趟夜壶油茶,不同的贩子卖的,却是一样的不好吃。

纪潇直犯嘀咕:“我小时候在坊间喝过,明明挺好喝呀。”

林今棠便借了厨房,给她弄了一碗。

纪潇尝了一口,觉得仍不是小时候的味道,却有些相近的感觉了,甚至更好吃一些,高兴地问:“你放了什么?”

“融化的饴糖。”林今棠温柔地一笑,活生生叫人看痴了。

他们都在变,手艺如是,口味亦如是,连脑海中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印象或许都在变化。

唯有饴糖的甜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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