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使臣离开不久,成康帝便下令命平凉王遣返封地。
当初平凉王一通辩解说投疫之事是手下幕僚擅自为之,他发现后及时补救,刑部花了不少时间搜集证据,还真验证了他的话。
那几个幕僚不甘在平凉王府荒废,暗中去找其他可投靠的人,不知怎么勾搭上了宫中一个位高的太监。那太监野心勃勃,想出残害皇嗣的这一招,一旦他们做成了这事,郡王自然也脱不了干系,便能将无心政事的郡王逼上贼船,此后扶持郡王上位,他们可在后方把持朝政。
此事堪称痴心妄想,被朝臣们当成了个笑话,却也偏偏是这个笑话,引起了这么大的事。
最后郡王被治了一个治下不当之过,抄家产,返封地,虽然保留了平凉王的封号,然年年所得食俸都要抽出九成捐给汲县或其他遇灾地的百姓,如此持续五年,他都需过着与平民般无异的清贫日子。
这对于一个养尊处优的王爵来说已是天大的惩罚。
抄家那日是纪潇亲自监督。
成康帝见她辛苦奔劳,将收尾的事一并推给了六部,只派给纪潇抄家的活。
据户部某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大臣介绍,抄家乃人生第一畅快事,换了别的臣子可能还会偷偷昧下一些银钱,纪潇自然是不会拿一个铜板,但架不住爽啊。
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她特地把林今棠一起捎上了,围观抄家。
户部的官员和抄家抬箱的士兵对于齐王的名声都有些敬畏,有齐王镇着,他们的小动作都不敢太明显,纪潇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林今棠问:“你不管管吗?”
纪潇道:“水至清则无鱼,何况我人在这里,便已能让他们少拿些了。”
说着,她又派人进去沿路传话,大意是“所有东西都是国库的,莫要贪小失大,记录必须详实”等等,果然把好几双手吓得又缩了回去,但有人冒险求财时,纪潇还是当没看见。
她低声跟林今棠聊着:“这届户部尚书是个妙人,以往抄家这种好差事八成要落到世家手里,世家不在乎那点钱财,拿的便少些,但难免会遭寒门臣子嫉妒眼红,到了他这里,便会将做事认真、考绩优秀或是劳苦的人派去,拿国库的银子当下属的赏银,然而这样却是公平有效。”
林今棠若有所思地点头:“尚书如此做法,既不得罪世家,亦不得罪寒门,又可激励下属,这样便维持了一个平衡。然而时间长了,这样的法子也会失效,因人的贪欲是无止境的,且愈是无所作为者,愈爱不劳而获。”
“你看得倒深。”纪潇含笑点头,“到那时,便等着看户部尚书自己如何应对吧。”
说话间,两人绕过回廊,见到坐在六角亭中的平凉王。
他穿戴体面,面容却憔悴落魄,神色间有挥之不去的阴霾。
这郡王府上下除去陛下特准他带走的,都得清点财务,然而平凉王还没来得及启程离京,人尚且还在,陛下就让抄了家,他堂堂郡王被逼到一处小亭里暂避,这无疑是一种侮辱。
见了齐王,平凉王也没有打招呼的心情,只淡淡扫了一眼,目光落在林今棠身上时稍稍停顿,却也没有别的反应。
纪潇不打算去招惹他,远远点头示意后便绕开。
待两人身影不见,平凉王身边的宦官忍不住开口:“圣人无情,如此折辱您,连齐王都把林正君带来看热闹,实在是过分。”
平凉王淡淡道:“我都没气,你气什么?圣人就是故意让我看到抄家,借此警告我,荣华富贵,都在他一念之间,妄想动什么心思,这便是下场。说到底他虽暂且相信了我,却还是开始猜忌我,然而这已是预算中最好的结果了。”
“都怪那曹二……”宦官正想骂,又想起现在家中到处是外人,连忙将话咽了回去,四处看看。
其实这地方什么都不靠,一眼望去四下有什么都一目了然,根本没处躲人,比起屋子里还要安全一些,只是空空落落的叫人心里没有依靠。
平凉王却无所顾忌地说:“曹共舒啊,的确是将我害惨了,我是真心想拉拢他背后的曹家,然而他却是这样回报我的,若不是阿姣警惕,事先找好了替罪羊,又借贵妃的事把纪晴渊引过去,我也没那么容易脱身。”
宦官听他将临安长公主的闺名都唤出来了,有些心惊。
“好在我这些年的势力也不在京城,还顺便除掉了许卓季……”平凉王轻轻“啧”了一声,“却是给纪晴渊做了嫁衣,后宫高位的妃嫔里,淑妃被赐死,贵妃降了位分大势已去,便只剩皇后一家独大,如此一来,再也没什么能与嫡长子的势力抗衡。”
宦官道:“我们不是还有底牌吗?”
平凉王嗤笑一声:“连我在牢狱里,都听说了林今棠当街自残取出‘神药’止血的事迹,你觉得如今我们的底牌,还能算底牌吗?他毕竟是林闲的养子啊,前十几年我们都太轻视他的用处了。”
“早知如今他会成为齐王那边的人,当初便不该让他有机会回京城!”他眼底露出寒意,冷冷地注视了前方片刻,又缓声道,“也无需过于担心,行大事者,哪能不伤筋动骨几回?咱们且先休养生息吧。”
——
林今棠鼻尖发痒,掩面打了个喷嚏,他自己没觉得怎么,纪潇却好像遇上了天大的事,连忙问他可是冷到了。
林今棠望着头顶高悬的太阳,觉得她这担心实在有些多余。
但纪潇还是放在了心上,命人加快速度,想着回去让荆雀给林今棠泡姜茶。
然而抄家一事,还得清点入库,不是一日便能成的,何况除去府邸里的,还有郡王府的土地生意都要一并清算,户部都有些人手不足了。
几日算下来,发现这郡王的私库简直富可敌国,令人唏嘘。
抄家结束后没几日,郡王便要启程了,成康帝派了一百个人护送他,但与其说是护送,不如说是监视。
平凉离西京不远,即便路上走得慢些,五六天也能到了。
而快马加鞭传回来消息,只用一日足矣。
听到郡王已经到了平凉,朝臣们都松了口气——这便了结了一桩大事。
成康帝亦在宫中设宴,留了为此事最最辛劳的几位大臣在宫中吃饭,纪潇也随同。
林今棠傍晚回府,听说纪潇要留在宫里吃,有些遗憾地望了望司棋手里提的食盒。
吐蕃使臣虽走了,其他国家的使臣却还在。一来他们各自都是带着跟大晏通商和交换技术的任务来的,前些日子被许贼谋反之事耽搁不得不一推再推,这几日才把事情提出来,二来大晏四年一回的祭神节就在五月初,都到这个时候了,不见识一次便回去显然不划算。于是林今棠便还得顾着这帮人的事。
今日林今棠照例赴宴露脸,见了一道新罗人的新奇小菜,便托人多做了一份带回来,本是想跟纪潇分享一下的。
司棋在他身后问:“郎君,那这菜怎么办?等齐王殿下晚上回来再热热?”
“算了,那便不好吃了。”林今棠道,“我自己吃吧。”
他在宴上得恪守礼节,故而也没吃多少,回梧桐苑又传了膳。
也没让小厨房添什么菜,就多做了一道汤,配那带回来的小菜吃。
菜已重新热过一遍,口感果然不怎么样,林今棠只随意吃了几口,将配方尝出来便不再动筷。
桌上只有自己一人,怪冷清的。
又是自己的院子,不拘什么规矩,他便让司棋司雁一同坐下来吃了,这二人不知以后有的是机会占主人的光品这异国口味,都不由自主地多尝了些。
林今棠先下了桌,没一会儿便听见外间传来婢女的惊叫声。
他走出去,见司棋司雁都已趴在桌上不省人事,暗暗一惊,连忙探鼻息脉搏。
“人还活着,把杨太医请来,再找个人去给齐王报信。”
婢女连声应下,林今棠仔细给两个昏迷不醒的人做了检查,让人把他们抬到床上去。
他自己却没急着跟过去,反倒坐回了餐桌前。
他拿起筷子,吃的速度很快,没一会儿那一盘的剩菜就见了底。
纪潇的奶娘高氏闻讯赶来,急急忙忙地问:“正君,他们可是中了毒……您在吃什么?”后面这一问语调高扬,她望着林今棠拿着筷子微颤的手,疑心林正君也中了招,一时都忘了想为什么林今棠要吃这盘菜。
林今棠站起来时微微踉跄了一下,吓得高氏赶紧去扶他,然而看到他那张脸,高氏又被吓得下意识松了手。
林今棠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神阴沉得有些吓人,他得咬着牙,才能让自己的声音平稳:“此毒不致死,只是难受一些,给他们喂涌吐药,然后多喂水。快去!”
他难得这样厉声厉色的,旁边的人都不敢不听,全都听他的调动,不一会儿他自己身边便没了人。
林今棠斜倚在门框上,深深地喘气,那些灰暗的体验全部从记忆深处涌了上来。
他明明没有中毒,却好似有了一切中毒的反应,叫他恍惚不知今夕何夕,以为自己还是那个躺在院子冰凉的地上,对着朗月星辰将哼声闷在嗓子眼里痛苦一整夜的少年。
然而院子里人来人往的影子,又将他拉回了现实,他咬破了舌尖,勉强让自己撑出一副无事的样子,缓缓将自己挪到了汤池。
这是梧桐苑现在唯一没人踏足的地方。
他必须得缓缓。
他进去以后便找了个地方席地而坐,不一会儿,身后传来推开门的声音。
他以为是守汤池的婢女,正想出声将人呵斥出去,便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那药果然对你一点用处也无。”
林今棠感到寒意蹿上了后背。
作者有话要说:我有说过这个章节名之内可以写到掉马的话吗……【逐渐失忆.jpg】【混乱发言.jpg】
就……忽然觉得下一个章节名可能更适合那个剧情TVT
反正也不差这一章是吧……(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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