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为皇太女

作者:谢与迟

往后一个月,纪潇每隔两三天便上一次朝,为创建女儿司的事据理力争。

旧俗本难改,但幸在皇帝支持,最终便拍了板试行新政,并将当众驳回“女儿司”这个土名字,重新定名为“扫眉司”,取自“扫眉才子”之意。

扫眉司是女子衙门,自然也该由女官来领着,然而如今朝中只有军中和宫中有女官,军中女官还多半是荆雀旗下,虽有退敌之能,却少有懂政事的,如此一来,少不了有人提议派男子暂领。

无人胜任的确是事实,这一点上争辩不过反对的朝臣,连主张创扫眉司的几位大臣都觉得理该如此,却被纪潇一口驳回:“女子衙门要男子来领,岂不是给自己给自己添阻。”

兵部右侍郎迟疑道:“可朝中的确没有女子能领这个头……”

纪潇道:“几位细想,扫眉司目前并无具体事务,而是培养女子熟悉政事,再择优秀者送往三省六部,诸相公门下,其领头者无需深谙治国之道,只需文才德行兼备,能镇住、亦能激励所有女子。”

众臣垂头寻思片刻,似有所悟。

“殿下的意思是……从宫中选?”

纪潇点头:“我朝公主虽未立足朝堂,然品学智慧并不比寻常男子差,平日听师长讲解策论政务亦不算少,足以担此任。”

这话第二日朝会上一报,自然是又得了成康帝应允,倒也有臣子想要计较,却是被一句“莫非你认为诸位公主无才无智难堪大用吗”给堵了回来。

成康帝共生了九个女儿,不算纪潇,早逝了三个,另外五个中,除了被娇宠到大的九公主,没有一个是庸才,只因二十年前成康帝起了养女儿做继承人的心思后,对所有公主都严格要求。

而这其中还得去掉养在淑妃名下如今被厌弃的六公主和出身低微性格软绵绵的三公主,适合揽过这事的便只有大公主纪云乐和昭仪生的八公主。

纪云乐隔日便登上王府的门,问纪潇:“你可是早就想好了要把这事给我?”

纪潇一本正经地道:“阿姐本就有才华,除你之外,也别无人选了。”

纪云乐笑了笑:“我还不知道你,你是怕我闲久了,会胡思乱想些伤心事,才给我找些事来做。不过这样也好,我这些日子闲在家中,又读了不少书,听了不少政论,正愁满腹见解无处与人交谈,你倒是把机会给我送上门来了。”

她说这话时满面容光,与从前似乎有所不同了,好似又回到了什么无拘无束的年纪,再也不被自己心中的条条框框所束缚,反而自由了。

大公主上任扫眉司的第一天便遇上了难处。

如今扫眉司还未开衙,得先招些人进来,因为才起步,招人得先从世家里挑有才华又有胆气的女子,进司还要经过重重考核筛选。

然而消息是放出去了,也挨个给各大世家发了贴,却一连三日都没有人来。

纪云乐无奈,身边人劝她去求教齐王或是皇后,她则觉得自己若连第一个难关都过不去,日后必然习惯了事事求人,她领着扫眉司,得自己担得起事才行。

于是咬着牙想办法。

她叫人把各世家女子的情况搜集了来,这些女子中不乏一些颇有野心的才女,然而纪云乐有些悲哀的发现,这些才女虽然扬名在外,诗书词赋不差,举止大方,交际从容,处处不落后于男儿……可归根结底,她们如此培养自己的目的,都是为了嫁个好男儿,亦或是比其他女子更出众。

纪云乐不禁叹息。

也不能怪她们,整个世道都是如此,她自己当年也是这样,分明一身才华,也曾孤芳自赏,可到了年纪,最后满脑子想的,还是如何相夫教子。

她,她们,自出生便是被套在某个圈里的人,如今她半只脚走了出来,才知道原来生在圈外的纪潇竟拥有这样广阔的天地。

纪云乐定了定神,心中更加坚决了些。

次日便挑出几家女子出色的上门拜访。她先去武将家里,习武的女子往往都不甘心困于闺阁,果真这些小娘子一喊一个准。

有的惊讶于扫眉司竟连舞枪弄棒的女子都招,纪云乐便笑着道:“大晏不轻武,你有这本事,日后没准去兵营,做个女将。”

有的则早就蠢蠢欲动,碍于家中长辈不许,才按捺下来观望,可如今的大公主亲自登门邀请,自然也要卖纪云乐一个面子,反正也没什么损失。

有了第一家,自然也有第二家。纪云乐先走完武将家里,又按着女学里那些师长的推荐,挨个去找了读书读得好的女子,最后再去拜访那些德高望重的女性长辈,请她们坐镇。

后面的人听说已有那么多女子去了,自然也不再躲着。

如此一来,甭管这些人家是不是真觉得她们能成事,好歹是让纪云乐凑齐了二十来个人。

最前面这半个月,她们得学习朝堂上的门道,先学如何理事、写奏章,这里面还有老太师的亲孙女,因此纪云乐轻松地请动了老太师出山,来替她们讲解。

幸而年长女子做了那么久的当家主母,早就通晓这些事,有魄力,明事理,而年轻一些的女子都是朝廷办的女学里出来的,基础扎实,一点就通。

以前世家女公子们读书,都要自家单独请一个先生来教,自成康帝创女学后,便都送来了。

女学里不教女工,不教女训,只教六学,具体和国子监教的没什么区别,学的好了,便是去做科考的考题都没问题。

只是多数人家对自家的年轻娘子也没有那么高的要求,识文知礼便可,所以女学教归教,却没有那么严苛的制度。

如今能在这扫眉司里的,都是分外自律、争强好胜的那一类。

纪云乐观察了几日,便觉得这几位娘子不像家中男儿那样常常接触政事,所以毫无经验,可单论才智,那可不比寒窗苦读的书生差。

纪潇启程前的七天,她要离京的事才正式经由成康帝之口传出来,名义上是要回封地齐州,壮大沿海通商一事。

她要离开京城,难免办事情就要大刀阔斧了一些,从户部开始,将女官安排进来,从最底层的职务做起。

道阻且远,但起码有了个开始。

许是因为忙多累着了,那日迈进门槛,明明觉得自己脚抬起来了,却是没有,差点绊倒,吓得荆雀魂儿都差点没了。

林今棠听说,虽未说什么,但看他模样,总觉得是有些生气的。

纪潇没办法,只好赖在林今棠腿上,试图用这种不怎么真诚的方式哄好她家正君。

结果说着说着还是谈到正经事上了:“她们作为女子,男儿们定会让着她们,倒不至于让她们受欺负,然而也定会看扁她们,便是做得好,怕也不会荐她们升官……然而这却是无解,我无法强行插手吏部的决定,否则我便亲自乱了这律法。”

林今棠想了想道:“只要你继位……不,你成为储君,名正言顺地调女官入东宫,安排具体事务引她们立功,她们才有办法出头,后面的女子也才有机会真正融入朝堂。”

纪潇点头道:“也的确只有这样,不过让她们先适应两年也好,便是历年的新科状元,也免不了要在翰林磨砺两年。”

她思绪徜徉:“一切都得慢慢来,公主参政,世家女做官,再往后便让女子也能参加科举,让朝廷女学并入国子监或是与之齐名,让寒门女子也有机会读书,让她们穿上公服,站到朝堂上来……”

又忽然有些遗憾:“哪一件都不是容易的事,一件事里又要牵扯百桩千桩,我有生之年,应当见不到天下女子皆与男子齐肩的那一日了吧。”

林今棠伸手覆上她的小腹,道:“那便让他来,我昨日上香许愿,许的便是他若是男子,便像圣人那样,有爱女惜才之心,是女子,便如你一样,有帝王谋略之能。”

纪潇忽然觉得哪里不对,笑道:“你还许了愿?我还以为你不信这个呢。”

林今棠笑笑未答。

他从前的确不信神佛,更不信许了愿便能心想事成,可如今心里有了牵挂有了期盼,心思便模糊不清起来。说信也不信,说不信吧,又想真诚地求一求,盼他们一家美满,万事都好。

纪潇伸长手臂,轻松勾住了他的脖子,将人往下一拉。

林今棠配合地低下头来,见她探过来,亲了他一下。

“我会更加小心,你别生气了。”原来她还记得哄郎君这事。

林今棠道:“我没生气。”

纪潇:“你什么时候不是这么说的?”

林今棠顿了顿,温声道:“是有点,却不是生你的气,我是气……”

纪潇看着他,等下文。

林今棠脸上露出不好意思起来,好好一句话被他压成了嘀咕:“气那门槛,绊了我的女郎。”

纪潇稍稍一愣,随后险些笑得停不下来。

林今棠十分宽容地原谅了她的狂笑,认真道:“你是要小心,却也不能处处时时逼着自己小心,你做不到的事逼自己去做,也只是徒增烦恼,这些便该我来做才是。”

纪潇问:“你不烦恼吗?”

“你不烦恼,我便不烦恼,我没那么多需要牵挂的,独你一个,所以不想看你为了个孩子,牺牲你本该有的东西,你的前途未来,你的洒脱自在……”林今棠说到这,便有些懊悔起来,“只是多多少少,还是让你失去了些自在。”

纪潇听着笑了起来:“林三郎,你操心得倒多,但你可问过我?”

“嗯?”林今棠不解。

纪潇道:“你可问过我,我究竟是觉得自己怀了个继承人,还是怀了我第二珍贵的宝贝?我揣着珍宝,所以小心翼翼地护着,生怕宝藏没了,可有什么不对么?”

林今棠微微愣住了。

纪潇便凑去他耳边,笑吟吟地道:“你是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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